五十步和一百步
一看，你就知道她不太正常：鼻尖老挂着一溜鼻涕，脸上永远相片似的笑着。再看，她个子瘦瘦小小，头发疏而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叫张小燕，读三年级的智专家解答诱发白癜风的因素是什么障儿张小燕。
从生下来，上天似乎就一直对她不公。因为智力低下，她被父母遗弃。一对久不生育的夫妻将她收养，不几年人家却意外生下儿子。于是，她再次被“遗弃”——从最初的养女变成下女，专为家里洗衣做饭，给弟弟当保姆。
她不是在念书吗？学校总是一方净土，是她稚拙心灵的家吧？
也不是。
她家在镇上，她就读的学校位于镇中心的一处繁华地段。学校蛮大，有好几百个学生，近二十位老师。
一般智障孩子都比较闷，木头似的。偏偏她不光爱笑，还特别爱讲话。声音细细高高的。你问什么她都会立马回答，尽管总是答非所问。
有些独特的她，又恰恰进了一个独特的“学校”（这所学校有好几年是清一色的女老师，由此一度被戏称为“尼姑庵”。这几年虽说有了男老师，但也是凤毛麟角，可以忽略不计。）
独特加独特，好戏就正式上演了。
小学教师的生活原本极枯燥乏味：长年累月伴着一群小屁孩，讲些简单至极的问题，没完没了地重复昨天的故事。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超过十三个？所以……
某天。因为这事具体哪天开始的谁也记不得了。女老师们忽然感觉有些寂寞，寂寞得发慌。不知谁提议找张小燕来下办公室，大家一下心有灵犀般都来了兴致。
小燕一进来，十多双眼睛一齐射向她。看着她那样，老师们就想笑。吊着鼻涕、站得笔直的她也笑得很自然，明星般一点不怯场。
首先上场的通常是她的班主任包老师：张小燕，我们班有多少学生？
80。话音刚落，她就高声答道。
老师们开始笑，有人已忍不住出了声。
包老师继续问：1加1等于几？
4。同样脱口而出，同样一脸笑，一样爽朗大声。
笑出声的老师更多了，有人甚至开始手舞足蹈。
把老师新教的歌给我们唱一个吧。包老师旁边的林老师指示道。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小燕立马开唱，唱着唱着还蹦跳起来。虽然唱不了两句她就要改词，很快曲调也跑得找不着，但她那尖而亮的声音，那挂着鼻涕却始终笑着的脸，依然倍儿有感染力。
于是，老师们纷纷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直捂肚子。
就这样，女老师们轮番上阵，把小女孩当猴耍弄一番，给自己和大伙儿带来些轻松欢乐。
这些节目多是嘲笑小燕的智力，但也有其他：如被家里虐待、爱劳动等。她们会问：你早上都吃什么？小燕总答：我吃稀饭。弟弟吃稀饭，还吃鸡蛋。班主任包老师第N次告诉大家：别看她傻，她扫地擦桌子可积极了。只要问声谁去，你话还没说完，她手就举起来了。还总做得又快又好……
初一听，你觉得她是在表扬小女孩。但她边说边笑，语气里颇多不屑，你才明白她依然是在贬损她：真是个傻子，傻到只会干活、下苦力！
反正，女老师们对小燕的嘲笑不光是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而且是全方位的：缺点是缺点，优点还是缺点。在她们眼里，她似乎就是一坨狗屎，除了散发出浓浓的臭味，别无他用。
……
算起来，这个叫小爱在三八节·情系半边天燕的女孩，这群年龄三十五十不等的女老师们，和我分别已十五六年了。但这幕生动鲜活的场景，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且过去的时间越久，它越清晰。
我承认，对于这件事我颇有看法。女同事们的做法实在有悖教师职业道德，甚至有违人性，叫人羞于提及。很多人，包括一些几岁的孩子，都具有相当的同情心。可作为教师，她们非但同情心缺失，反而走向它的反面，叫人说什么好呢？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的想法渐渐有了改变。长期的教师生活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我的同行们，至少有三成人心思不在工作上。他们除了完成必须完成的教学任务，其余时间要么搞副业：炒股、做生意，要么玩手机、溜出去钓鱼，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连我本人，在办公室看闲书的时间，也大大多过备课改本。
所以，回想起小燕和当年那十多位女同事，我心中五味杂陈。小女孩可怜无需多说，这些女老师呢？她们是不是也有些可怜，或者说一样可怜？
是，二者有很大不同。但我以为，她们的不同只在于：小女孩可怜是可怜在智力和遭遇，女老师们可怜则可怜在空虚和无聊。从本质上说，后者能比前者好多少？
于是我从最初的同情小姑娘，变成现在的同情这些女同事、同情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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