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bsybzrci
一场雨淅淅沥沥,江南春雨往往如此,缠绵、悠长,一丝一丝入你心房,诱你情长。韶光如此,配以昆曲,在悠悠的咿呀声里,漫游深深小巷、青板石桥,再合适不过。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巷深院。”
《牡丹亭》第十回“惊梦”,你最是喜欢,看着你云鬓梳罢还对镜,罗衣欲换更天香的模样。不觉间,儿时少女,今已亭亭。
看着你水袖抛起,碎步缓行:“袅情丝吹来闲庭院,摇曳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就这么听着你流利雅致的声音,有丝恍惚,仿若伸手便可触碰到那脆生生唤我哥哥的瘦小身影,那般的桃眼灼灼,一派天真与慧黠。
彼时我且七岁,你且五岁。
那年的春天天很冷,我就这么在初春的寒风中游荡着。从四面呼啸而来的寒冷就这么一层一层将我紧紧包裹,我试图找寻归家的方向,恍然想起,哦,原来——我没有家呢。
是啊,我没有家。那座高大富丽的宅院,不是我的家。母亲冰冷的怀里也没有我的家。我无处可去,这么冰冷黑暗的世界啊,就这么将我埋葬吧。至少,黑夜里,我再不用微笑着哭泣。
我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这天,真冷啊!
猝不及防地闯入一个小小的身子,瘦小的身躯包裹在半旧的火红布袄中,就像一团跳跃着的火焰:“哥哥,帮帮忙。”
声音甜软柔糯,我有些发楞。手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回头,便是那双似水桃眸?,干净、纯洁,那是黑夜里从不曾有过的东西。我知道我想抓住它,就像无助的溺水者最后紧紧抓住的稻草,那是最后的光亮。
我就这么将她紧紧拥住,那瘦小的身躯躲藏再我小小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才挣扎着出来,望了望消失在人群中的中年男子,松了口气。
“谢谢哥哥,哥哥是个大好人。”她原想郑重地道谢却难掩那桃眼上扬的欢喜。
或许是那双眼太过清澈,我没有否认:“为什么要躲他,是——对你不好?”
“当然不是,他是我们班主,才不会对我们不好呢!”她握紧拳头,有些激动。
“你偷跑出来。”
“你怎么知道?”她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我是偷跑出来的,戏园里太累了。”
这么简单的你啊,我用手将她那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理了理:“学戏,不会太累吗?”
她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站着没有乱动:“唱戏很快乐呢,我以后啊要做最好的花旦呢,要将《牡丹亭》唱红天下。”
“我相信你。”
她抓住我已经收回的袖子:“真的吗?你真的相信我?”
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我怎么会不相信呢,你是这么明媚的姑娘,就该配的上世间的一切美好。
得到了我的肯定,她笑容愈盛,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跑开:“哥哥,等我一会儿。”
我立于凛冽寒风中,第一次心里有了憧憬,原来,这便是等待的滋味么?等着一个人,怀着一份期许,尘埃也能盛放美丽。我想我该走开,却又眷恋着这一丝温暖,那是黑夜最本能的对光明的期盼。
望着那再次跑来的红色身影,或许春天真的来了,大概,桃花也开了吧。
由于小跑了一段,她脸色有些绯红,映着那灼灼桃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冰糖葫芦,火红的颜色一如她的阳光明媚。
我俩席地而坐,聊了很多很多。
她说她叫无忧,是母亲给她取的,无忧无忧,一生无忧喜乐,这是母亲对她的期许。
她说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可她知道母亲变成了天上最亮的星星,护她一世,佑她一生,看见星星,她就有无穷的勇气。
她说从出生起便在戏班,《牡丹亭》是母亲的最爱,她也喜欢,她不止是一个人在唱,而是两个人在唱,她会好好努力,这是她的梦想。
她说唱戏很苦,每天鸡鸣而起开始一天的基本功,不能偷懒,不能停歇,伴星而眠,却只觉得欢喜。
她说戏班虽然不大,生活也有些困难,但戏班里的人都护着她,班主更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抗黑色素抗体检测仪偷跑出去,虽然生气,却从未真正惩罚过。
她说她总偷跑出来,这条街上的小贩们都认识她了。她知道街头王大妈家的烧饼最好吃,和别家的不同,王大妈总会撒上一些芝麻,火候掌握的也刚刚好。槐树后面李大爷家三代卖冰糖葫芦,古传的手艺,刚才的冰糖葫芦就是在他家买的。
她说……
那天她说了很多很多,我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我想,或许,桃花真的开了,春天也真的到了。桃色灼灼,未染纤尘,如斯火红,如斯美好。
尾声一句“春望逍遥出画堂,间梅遮柳不胜芳。可知刘阮逢人处?回首东风一断肠。”我从回忆中被唤回。
戏罢,一片叫好。不时有人讨论着杜丽娘的惟妙惟肖,我转身离去,唯一念的,便是折上一枝开的最好的桃花去回台寻你。
当你唤我时,我正盯着桌上青花瓷瓶有些出神。
“怀瑾?”
我从那一瓶含苞半展的桃花中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桃花插入其中。原本恰好的插花此时略显有些拥挤,心里有些莫名烦闷。
“今年桃花开的很美,以往我竟不知你擅长插花,花挑的也很好。”
“我哪会插花啊,大概是台长放的,你知道,他总喜欢这样,”无忧没看我,顾自对着铜镜开始卸妆,“就是台长送的。我一下台,它,就在这了。”
我知道我的预感是对的,“无忧,你知道吗,你呀,从来不会撒谎。”
“没有!”
“回答的太快了呢。你知道吗?你只要一说谎就会重复,从来都会把头撇开,不敢正面面对我。”
“怀瑾?你生气了?”无忧扯了扯我的衣袖,“对不起嘛怀瑾?,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无忧有些羞涩地低垂眼眸,那盛满的少女思春情怀,我又怎能看不懂。
“他对——你好么?”
“不是,”她猛地抬头,顿了顿,然后羞怯地扬起嘴角:“对我,很好。”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他?”
“他——等会儿便来。”
她没有觉察到我的黯然,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待。
看着她在阳光下等待着的背影,雕花窗杦将阳光切割成片片碎金,她,应该很快乐吧。光影叠层间,仿佛能听见母亲对我说,瑾儿,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最是弄人。
随着拐角一袭紫袍的出现,身影愈来愈清晰,高贵,最适少女怀春模样。
“萧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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