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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夏天,午后经常会下一会儿雷雨。雷雨的脚步总是匆匆的,没有拖泥带水,倒唬得大家手忙脚乱。雨停之后,它仅仅打湿了地皮,还有些乌烟瘴气,然后就销声匿迹。再看群山、树木和庄稼,还有屋舍、小路与嘻嘻耍笑的孩子们,都愈加清新、活泼,若水中濯洗的照片般明丽。站在院边,看着青翠欲滴的故园,我美好地想象她就是一位俊俏女子,正在河湾梳洗秀发呢。我无比欢喜故园,这明净清丽的故园。
听到母亲在唤侄女瑶的声音。瑶正打着小花伞在院子玩耍。马尾辫,白裙子,像天使。哭鼻子的小侄子泽被母亲抱着,他也要那把小花伞……不由想起我和弟弟的小时候。弟弟经常开心地玩那只小花皮球,母亲经常抱着弟弟拉着我的手走山路,趟小河……一天,我问母亲,为什么要抱着弟弟而让我走路?母亲心疼地对我说因为他是弟弟。从那后,我再没问过母亲,即使腿再疼,都坚持把路走下去。
我听到了泽快乐的笑声,天使则在跳舞。站在鹅黄枣花坠地的树旁,一条宽宽的彩色光带从山间穿过,那是虹。在虹里,故园像油画,我成了一棵最好的中医专治白癜风医院树,一抹金黄色的树。
老屋上面是一条通往外面繁华世界的路。总有巨匣子黒皮车呼啸而过,那载着煤炭的家伙总会让故园一阵颤抖,窗户上的玻璃就滋滋作响。记忆中,这条单行道上风驰电掣的巨家伙夺去了很多条鲜活的生命。如今还是那么多,排起来像长龙,跑起来像火车。我憎恨这些铁家伙。
当山北京看白癜风医院哪家最好坡披上黑纱,天空开始露出青脸,孩子们被唤回了屋子,窗口便有了灯光。此时,阵阵清凉开始爬上背,夜风缓缓,故园迷蒙。我很喜欢这样的傍晚,从前的傍晚。那时的院子里总有孩子们嬉闹,房前屋后,草丛柴垛,躲藏、抓特务,欢笑荡漾。我们都会玩到夜深,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唤。大人们则喝茶聊天,和谐而安宁。这样的傍晚,在故园是多么温馨而富足,简单而幸福。这当然是过去的了,那样的夜永远都是浓郁芳香的。这醇美的故园,年轻的故园。而现在,我不想说现在。
一把黑漆色雕着祥云蝙蝠的椅子,我坐着,像依在一位老人的臂间,夜,惺忪睡眼。这位老人默然,晚风细匀,可以感觉到呼吸。在静谧之中的呼吸里,有大圈子的光晕,里面慈祥的老人是爷爷。他呵呵地笑,粗糙的手捏着一个孩子的小手。他的烟锅缭绕着青烟,眼睛闪着晶莹光芒。父亲是短发,母亲是碎花衫,他们年轻而朴实。小孩儿脖颈上的银圈子铃铛脆响,蒸煮的粽香满屋弥漫……多么幸福的画面啊,如此醉人的清香。哐——我听到了窗外小菜地上闷沉的声音。我大概是知晓的,那一树黄杏准遇到了夜风,经不住又掉了几颗。是的,每年麦黄的时候它就在树上调皮地惹你张望。是这个时候了,可现在却经不住了,都在地上摔成了瓣儿,不及收拾,无处掩埋,作了蝼蚁餐点。我在这把雕着祥云和蝙蝠的椅子上坐着,听黄杏的坠落,哐——
你看,费不了大力气的,锄头划开地面,给种子呼吸,让水浸润就行的。这是父亲在小菜地里种小青菜。他不让我做,他说他是老把式了。他叮嘱得很仔细,锄头翻覆灵活。他的背一直弓着,对土地满含深情。他说能吃苦就不求人,他额头的汗珠子是彩色的,从空中坠落,在土地上粉碎。后来地里长出了菜苗,成了绿毯子。那年初秋的清晨,母亲和我在小菜地摘了绿蛋蛋的番茄,和一起炒了青椒;稀饭里的白云豆也是小菜地生的。那时候,我懂得我们家的日子,就是从土里用汗水和辛劳换来的。我感谢小菜地和这片土地。
黄杏落下来的结果很悲催。那时候是不及落下来,就被我们猴急得攀了树,树梢上剩余的只等着被鸟雀们来帮忙。现在你都看到了,满地都是,鸟雀是吃饱了的。而小菜地是长满了草的,草叶上覆着灰。它们被拔掉之后又长出来了荒草。这时候也该是收麦子的天气了。可我看到蓬草连天,小河很瘦,从对岸翻滚而来的是草木的腥热。我该是要怀念一下麦子的,在故园的落寞里想念。我知道那些平板车和镰刀闲置很久了。要不,这个小院子是堆满了麦垛的,是的,到处都是。可这样的时节,我又能去收割什么?故园的麦场子里寂寞着几个石碾子,我不知道它们在等待什么。
故园的夜是静的,静得有点可怕。我知道黑暗中有很多东西在沉默。我的手搭在椅子上有些冰凉,可我的眼睛分明闪着微光。那些窗帘很久没有拉动,窗纱也被风撕开了豁口,像墙上的老照片。月光本来可以流泻,可那阵雨打湿了树叶。豁口的风突然丝丝作响,我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嘈杂着,有人拍着窗棂。他说山坳的麦子都黄了,赶紧磨镰刀,备牛马,别让都掉地里了……霍地我站了起来,眼前都是翻滚的麦浪。金黄的麦芒扎着我的脸庞,闻到了麦香。瞬时,有山洪从山谷奔北京中医院治疗白癜风涌而下,巨响淹没了人声,一片汪洋——
我瘫坐在了椅子上,夜仍那么黑。
依偎在故园的怀里,我懂得了这位老人的孤寂。燃一支烟,明灭的火让自己不感到抑郁。其实什么都在的,我不应该有所落寞,这是一个关闭和打开的问题,应该没有距离。就像那些杏儿,从枝头坠落大地,那是它们关上了自己的花季,因为已经绽放美丽。就这样安静地聆听吧,且不要打扰它们甘甜的睡去。回忆都那么美,故园的甜和疼都在心里。
嗵——这是一声清楚的闷响,是我不愿意听到的,可它一直在。每次回到故园,每次的闷响,我都会睁大眼睛,盯着窗外,用心聆听。可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声音,能知道的是很早的时候,在故园的地下,两个煤矿的工人掘煤。当最后那堵煤墙被打通之后,他们先是惊愕于地下的相逢,尔后是争夺的混战,最后抬出了几具尸体。心酸的是,那些尸体中有我的乡人。再后来,煤矿接连发生了透水和瓦斯,几十条汉子冰凉地躺在井口,叫人辨认。那些人中还有我的乡人,他们残缺不全地躺在故园的家门口。噩耗让全村撕心裂肺,他们被装进棺材的脸还是黑的。听父亲和乡人们说,那些声音就是炸的声音。可我想,都这么多年了,煤矿关停了,为何这个声音仍然怦然惊心?我恐惧这样的声响!是否那些被黑暗踩碎的灵魂仍在大地深处痛斥和呼诉?窗口透进弱光,我似乎嗅到了阴暗潮湿的煤味,看到了头顶悬浮着欲坠的煤块巨体,四周遍是横七竖八的支架铁轨。我无法呼吸。而这些东西又在一声巨响中坠落,天摇地转,灯束凌乱,挥舞的双手不听使唤——死一般沉寂。
脊背生疼,汗湿夹背。我的手指要抠进这把黑椅。我的身躯似乎已僵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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