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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开元五年(公元717年),父亲就任豫州郾城(今河南漯河)县尉,派人来洛阳把我接过去住了些日子。那年我刚六岁,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到父亲了,只知道母亲过世后,我就一直住在姑妈家里。姑妈待我很好,还有个整天一起玩耍的表哥,所以我从没想过父母不在身边有什么不妥。以至于听说要去郾城,我最开心的不是因为能见到父亲,而是可以去一个陌生城市见识新鲜的玩意。
郾城虽然没有洛阳繁华,却不输于热闹。街头经常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乐舞杂技表演,有白癜风能治疗吗狮舞、剑舞、角抵、顶竿、鱼龙曼衍等。很多是我在洛阳没有机会看到的,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姑妈总拽着我和表哥不让往人群里挤。而在郾城,我可以高高地骑在父亲的肩上,前面黑压压的人头全在我眼皮底下,能把最里面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子在表演剑舞,那场景让我此生难忘。广场中间表演的仅有一人,而围着的观众却是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偌大的广场除了听到舞剑的嗖嗖声外,竟然没有其他的声响,似乎一个轻微的咳嗽都有可能干扰到演出的进展。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握在姑娘手中,来如清风,去如闪电,虚虚实实令人眼花缭乱。只见她时而如后羿射日,每一剑点击之处都黯然失色;时而又如蛟龙出海,她就驾着游龙在海中穿梭翱翔。每一段舞蹈结束时的造型定格,都能引发现场雷鸣般的掌声,仿佛天地都为之动容。
年幼的我其实并不懂得这么多虚幻的比喻,我只是把当时所见所闻用最直接的白描方式深深地印入脑海,直到五十年后再次提取记忆时,依然十分清晰。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影像记录工具,有人用画笔描下她的每一个动作,一幅幅连接起来就像一本武功图谱;有人从她的剑势中悟出书法之道,于是在笔走龙蛇中也能看到狂舞的痕迹;而我用拿手的文字,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位女子。她叫公孙大娘,我叫杜甫。
公孙大娘是典型的江湖人物,靠着一身的技艺游走于黄河南北。在民间百姓的口碑流传中,她成了不折不扣的草根明星,所到之处必然引起万人空巷的轰动。她究竟去过多少地方已经无据可考,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那些地方所遇到的那些人,所经历的那些事,让她成为影响中国文化史的一个传奇。
首先在郾城,公孙大娘舞着《剑器浑脱》,无意间在一个六岁的小观众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她不会料到这个小孩将成为鼎鼎有名的“诗圣”,而那颗种子最终开枝散叶成唐诗名篇,自己的名声也随着这首诗流传千古。
后来在邺县(今河南安阳),公孙大娘表演的《西河剑器》又让一个名叫张旭的人茅塞顿开,成为书法界的一代“草圣”。无独有偶,与张旭并称为“颠张醉素”的狂草大师怀素,除了沿袭张旭的笔法外,也曾直接受益于公孙大娘的剑舞。这在《明皇杂录》中可以找到论据:“开元中,有公孙大娘善剑舞,僧怀素见之,草书遂长,盖壮其顿挫势也。”
顺着公孙大娘游历的路线,我们不妨猜测一下,她或许还往东去了中都(今山东汶上),拜访过“剑圣”裴旻将军。若非亲眼目睹“剑圣”的精湛剑术,她如何能改编出《裴将军满堂势》这种大开大合、气势猛厉的剑舞?如果真是那样,“诗仙”李白应该称公孙大娘为师姐,因为李白寓居山东时,也曾投身裴将军名下学剑。他在《五月东鲁行答汶上君》中有写到:“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
李白喜剑,世人皆知。但李白喜欢的是真正能格斗杀人的剑术,而不是用来娱乐表演的剑舞。所以他对百战疆场的裴将军非常敬仰,却对这位“化武为舞”的公孙师姐不敢恭维,这从李白评价怀素的一首诗中可见端倪。李白推崇怀素,说他“草书天下称独步”,这是个人天生的资质,不必拘泥于张旭的书法,又与公孙大娘的舞蹈何干?“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古来万事贵天生白癜风用什么中药治疗,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草书歌行》)
不屑也好,推崇也罢,围绕着公孙大娘,诗仙、诗圣、草圣、剑圣这一堆顶尖的文化名人产生了交集。让我们一起梳理一下他们的人际关系——李白与张旭、怀素、杜甫是至交好友,公孙大娘是张旭、怀素的跨界之师,李白与公孙大娘有着同门于裴旻的名分,公孙大娘又是杜甫的忘年神交。多么华丽丽的一个朋友圈啊!唐文宗曾以诏书的方式,把李白的诗、裴旻的剑和张旭的草书封为“大唐三绝”,而公孙大娘无论与“三圣”还是“三绝”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不愧为大唐的一朵奇葩。
公孙大娘在中国舞蹈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她的崛起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又当之无愧地成为这个时代独树一帜的标杆。千百年来中国舞蹈一直是女性当家,而且以展示女人的柔美娇媚为主流。到了唐朝,随着胡风东渐和尚武之风的兴起,舞蹈开始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男人们载歌载舞不再是自娱自乐,也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供人欣赏的另一种形式美;女人们除了舒展柔软的身姿外,也开始学跳一些雄健矫捷的舞蹈,这类舞被称为健舞。
我在《美人如酒》中所描写的胡旋舞和拓枝舞,就是节奏明快、动作敏捷的健舞。这些舞蹈主要从西域传入中原,带着异族彪悍的性格,哪怕是由美丽的胡姬跳起来,也让人看得热血澎湃。男人主要跳健舞,最出名的要数安禄山。这个大腹便便的野心家为了讨好唐明皇和杨贵妃,经常在他们面前跳胡腾舞。我常想,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舞蹈,能承受一个胖男人三百多斤的体重?
先从诗人李端的《胡腾儿》中大致还原一下胡腾舞的样子吧——“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从这几句诗来看,跳胡腾舞需要反手叉腰,快速地蹲、踏、跳、腾,整个过程以脚的落点为轴心,不断地旋转身子,直到音乐伴奏停下为止。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不简单,但对肥胖的安禄山来说似乎北京哪家医院白癜风最好毫不费力,而且还跳得很有美感,否则不会吸引杨贵妃也要跟着学跳这种舞蹈。要知道李隆基和杨玉环都是舞蹈造诣很深的专家,他们可不会为一个跳梁小丑而喝彩。
恰恰是因为当朝皇帝对音乐舞蹈的偏爱,才给安禄山这样有舞蹈专长的人以谄媚邀宠的机会,当然也给舞蹈带来繁荣发展的空间。在李隆基的统筹组织下,宫廷成立了集音乐、舞蹈、戏曲的培训和表演为一体的“艺术学院”,该机构就设在长安禁苑附近的梨园。这里有李龟年、李延年等专职音乐家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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