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减一

那一天，是分手的日子。   

　　那个日子，是生长在春天里的。虽然树依旧沉默地灰暗着，虽然草坪里依旧是一片雾般的灰茫，然而清冷的空气中却浮动着一种不属于冬天的味道。   

　　她站在斑驳的树影中，扬起脸，眺望着远处泛出浅蓝色的天空。在那里，有一朵云正在悄无声息地飘动，那朵云雪白雪白的。而他将身体靠在灰褐色的树身上，两只手插在衣袋里，呆滞地看着落满了树枝剪影的地面。   

　　二减一等于你？她忽然问他。   

　　他抬起目光，看着她。她依然在望远处的天空，她不再看他，她离他仿佛有天涯一般的远。   

　　二减一等于一。他涩涩地笑着说。   

　　于是她笑了，那笑很淡很薄，像一种稀薄的水汽。   

　　她想起了去年。   

　　去年的春天里，她出其不意地遇见了他。那时候，风吹过来也是这样的，带着一张清冷的光滑。他和她站在光滑的风中，相视而笑，就如同两个陌生的孩童，对彼此毫无防备，对未来也毫无怀疑，对命运更毫无警惕。他们只是单纯地微笑，单纯地说话。他们丝毫也没有想象爱情会在某个月季花开放的时刻里陡然来临，但是爱情却终于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来临了。   

　　她心跳着，傻傻地笑着问他：一加一等于几？   

　　他迷离的目光围困着她，笑着说：一加一等于我和你。   

　　她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胸口捶击着，感觉到来自生命深处的欢喜像糖汁一般溢过全身。   

　　他抓住她的手，像捉住了一只调皮的小鸟，然后将自己的唇放在那只柔软娇小的鸟上，温柔地吻着它。   

　　她又笑了起来。   

　　这一切就如同一个春天午后所做的梦，那样短暂，那样易逝，那样惆怅，那样悲伤。   

　　他重新垂下自己的目光，他忽然看见了她落在树枝间的发暗的影子，那影子被阳光拉得又细又长。那不再是真实的她，但那的确又是她。她的头发她的衣裙都在那个黯淡的影子里，这些东西构成了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之间出现了距离，这仿佛是难以寻找的，但是他知道，她也知道。他们的爱情在那个最初的春天里绽放，在那个娇艳的夏天里绚烂，在那个斑斓的秋天里相互折磨，然后又在那个凛冽的冬天里开始凋落。   

　　他们曾是一对平静的陌生人，然而却从那平静的陌生走向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熟悉，又从那谨慎的熟悉走向了一种没有距离的亲密。   

　　曾经，他们是没有距离的，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相互独立地站着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种相连，就仿佛是有一种看不见的绳索，将他们牢牢地缠绕到了一起，就像一和一的相加，就像那个数字二。尽管在这个数字里也能看见一和一的存在，但它却绝不再是两个单独的一。   

　　他忽然又想起她在一个玫瑰色的夜里问他的话：你喜欢二这个数北京中科医院电话字吗？   

　　那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喜欢。   

　　他将嘴放在她柔软的耳朵边，悄悄地对她说：二就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二。   

　　他记得她当时的笑声，那笑声如夜静时一种玉石相击的声响，那声响震得他的心一阵阵的抖动着。   

　　他们曾经是相连在一起的二。   

　　在她长久的眺望之中，那朵雪白的云用一种无可奈何的慵懒姿态慢慢地消散下去。   

　　二减一等于一。他回答的多么干脆多么冷漠啊！他甚至不再愿意说二减一等于你，也等于我。可是那究竟又有什么不同呢？从此以后，二不再是一个复数，二将在他和她的世界里被改写，他们又将回到从前那种一的状态，但他们真的能回去吗？   

　　她的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双眼里已落满了消散的云丝。   

　　或许是可以的。或许他们都能够走回到一的世界里，虽然在她的身上将残留他的遗迹，在他的身上也会带着她的印痕，但那毕竟不再是那个二的感觉，二已经从她和他的心上溜走。可那又怎样呢？或许这个世界只是一些数字的相聚与分离。人们忙忙碌碌地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从一变成了二，从二变成了三，从三变成了四，五，六，七，八，九，或者是倒过来从九变回了二，从二又变回了一。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不就是用相聚和分离组成的吗？而相聚与分离不就是一些数字吗？   

　　他从冰凉的树身上直起了腰。   

　　他缓中科白癜风医院微信缓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她。他看见她站立的姿势是那样萧瑟，就像那个孤独的数字一。而他自己呢？是不是也同样萧瑟呢？自己肯定也是一个孤独的一吧？   

　　他的心酸起来。   

　　他忽然想走过去，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在那种紧紧相拥的时刻里，他和她都不会再是孤独的一，他们又会回到二的世界里，一个相互依存相互支撑相互拥有的温热的世界，但是他却迈不动自己的脚。他已跨不过这短短的距离，他已经走不到她的身边，就像她也回不到他的身边一样。   

　　他们已经分离。   

　　他们已经被岁月隔断，已经被爱情隔断。他们之间的火焰已经烧尽，他再无法从她身上找到春天般的阳光，而她也一样，再也从他身上找不到温暖。当爱情消亡的时候，他们都成了陨落的流星，他们不再发光发热，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灰暗和寒冷，所以他们必须选择相互出走。他们必须用一种碎裂的方式拆解那个温暖的二字，他们必须去走自己属于一的路途。   中科白癜风医院好吗

　　当那片云完全散尽的时候，她终于回过头来。   

　　她清冷地看着他。   

　　走了吧。她用一种仿佛来自黑夜中的声音虚幻地说。   

　　他寂寞地盯住她。   

　　他想最后朝她笑一下，但却觉得这个笑像被冻住的花，开放得异常艰难异常沉重。   

　　二减一等于几？他忽然笑了。   

　　等于你，等于我。她毫不迟疑地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泽，那光泽带着即将破碎的水汽，那破碎的感觉如针一样尖利地刺进他的双目中。   

　　他猛地伸出手，然后粗暴地将她拥进了怀中。他用力地将她贴向自己，或许用尽身体里的全部力量，他就能够将她夺回来，他们便可重新合成一个二。   

　　她的泪水落下来。   

　　她把落满泪的脸颊使劲地嵌入他的胸膛，就像从前那样，就像从前的无数个黑夜和无数个白昼那样。那时他们是连在一起的二，在那个二的数字里，他们曾经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   

　　让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她听见他幽暗的声音流进自己的耳朵里。   

　　让我们再回到二的世界里，让我们再回到去年的春天，让我们再以一的形态相遇，然后开始走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