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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慈眉善目,平时不太说话,说起话来总是轻言细语。
然而一旦提起权力寻租之类破事,爷爷却顿时一脸怒气咬牙切齿愣眼鼓睛,句句都像刀砍斧切了。
一天,爷爷和我路过一家餐馆,餐馆已经关门大吉了。爷爷望了望玻璃门上那张用白纸手写的“此店转让”,忽又来了精神。他停下脚步站在餐馆门前,指指点点地对我道:
“像这种餐饮行当,过去说是做生意,其实都靠财政养活,如今不关门大吉才怪。”
“为什么?”我在北京上了三年大学了,见过不少曾经非常红火的饭店现在也都关张了,却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事意味着什么。爷爷见我疑惑不解,一本正经地给我解释说:
“过去行政上管得太松了,大大小小饭店里经常坐的都是国家干部。他们吃香喝辣耍大方,自己不掏一分钱,整来整去,整的都是国家的钱。有的单位把国家拨的工作经费整光了,到处挂账耍赖不给,还整垮了不少小本经营的个体户。这家饭店的老板是外县某个财政局长的远房亲戚,过去天天食客爆满日进斗金。现在行政上管得很严,干部不敢白吃白喝,他这饭店还能开得下去呀?!”
“这会不会影响经济发展呢?”我小声问爷爷。
“不会。”爷爷睖了我一眼,十分肯定地说。
“那是为什么?”我又问。
“都上三年大学了,还屁事不懂!国家的钱,说到底就是老百姓的钱。不让干部吃喝白糟蹋,集中起来搞建设,这不是发展经济呀?!”
听了爷爷这番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政治经济学,也从爷爷身上看到了一种正能量。早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爷爷打过游击受过降。抗美援朝时跟随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爷爷至今记忆犹新。从饿着肚子超英赶美到如今,爷爷一直干劲十足地在家务农,生活艰难却从未向国家伸过一次手。……每当说起这些亲历过往,爷爷总是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晓得我们这代人,哪来的那么好的精神。”然而今天回家路上,我却暗自为爷爷的这番话担心起来。
爷爷年岁大了,我的父母也已年过六旬。我大学还没毕业,家里早已欠了一屁股债了。昨天镇上干部进村了解了我家的困难后,镇长当场就说一定要设法帮助我家渡过难关。可今天爷爷说的那家饭店老板,却恰好是镇长的堂兄。爷爷那一番话要是传到了镇长耳朵里,那他还会诚心实意地为我家排忧解难吗?爷爷见我一路默默无语,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忽然嗔怪道:
“怎么了?看你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不信,你去把我的话原本本地告诉镇长。他要是把你吃了,那你找我。”
“我不去,说那些话有意思吗?”我拒绝说。
“你不去说是吧?那我自己去,你看他把我吃了。”爷爷说着说着,就拉我到了镇政府大院。没想到,镇长见了爷爷,微微一笑道:
“老爷子,你那天的一番话让我思考了好几天。”
“好镇长了,哪里话呀,我的话也能让你如此上心?”爷爷笑着问。
“是啊,那天你不是说我们干部吃喝不成了,像我家老大那样的饭店关门大吉了,照样能发展经济,说不定还会发展得更好嘛。”镇长接着问爷爷:“说正经话,孙娃子的学费咋样了?我最迟到下年开学前,设法先给你孙娃子资助一万三千元。说话算数。”
“我说的是正经话呀。你看你们现在不去搞吃吃喝喝,人清醒了,中科白癜风胃病少了,就连脸上的气色都跟往常大不一样了。领导表扬,群众喜欢,该提拔的提拔了,该拿的钱一分没少,特别是这几年的镇村公路呀,被你们修得都跟高速差不多了。你说是吧,镇长?”
“老爷子说的对!”镇长点点头,接着将一杯亲手沏好的热茶,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爷爷的手里……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爷爷失眠了,干脆要我陪他说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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