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现象

   
   
    多米诺现象
      
   
    刚上班不久，我发现我工作的单位整个就是一副多米诺骨牌，非常有趣。
    为了说清楚这一点，我必须首先向读者介绍一下我们这个办公楼的布局。我们的办公楼一共五层：一楼是教导处、政教处和体音美组，二楼是生物组和政史地组，四楼是数学组和物理组，五楼是电教中心和电子备课室；我们语文组办公室很荣幸在三楼，由西往东，我们的旁边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教导主任的旁边是教学校长的办公室；教学校长的旁边是书记办公室；书记办公室的旁边是校长办公室。
    在上学期间，一到吃饭时间，我们男生总喜欢敲着饭碗喊：“开饭啰，开饭啰。”仿佛只有这样吼，才能有助消化，增加食欲。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的胃口确实好得不得了，秤砣都能够消化掉。但是，我们这个学校不仅不能敲饭碗，连一声招呼都没有，他们的食欲似乎差到极点，每次吃饭都磨磨蹭蹭。每天十一点四十五分，下课铃打了，学生离校了，我那些可怜的同事仍然坐在办公桌前，或伏案疾书或呆若木鸡。
    有几次，我肚子饿得咕咕乱叫，而他们的工作热情似乎很高，我也不便打扰，便想拿起饭碗往食堂冲。可是，还没等我的手指接触到饭碗，我就听到我的师傅刘老师喊：
    “小程，你过来。”
    我只好忍着饥饿，很不情愿地走过去。
    “明天的课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教案是不是认真写的？”
    “刚才你还看过呢？”
    “是么？”她若有所思地说，“呃，我忘了，年纪大了。”
    可怜的老人，再过两个月，她就要离开她辛勤耕耘了三十三年的校园了。
    “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说，“我肚子饿得不行了。”
    说完，就要离开。
    “你帮我看看，庄子的《逍遥游》到底是讲什么？我看了半天，越看越糊涂。”她把老花眼镜推了推，把教材推到我面前。
    我接过教材，漫不经心地说：“您老都看不懂，我哪行啊？”
    “你坐下看，别站着。”
    我真的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肚子里的肠子好像在丁丁冬冬地敲着饭碗。
    “你念给我听一遍。”
    天啦，她拿我当小学生呢。我坐在那里发呆，不知该不该念。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预备，起。”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念了一句，我觉得特别滑稽，于是说：“老师，我不需要念了。上大学时，我都会背了。”
    “好吧，那你背给我听。”她把教材撤了回去。
    “先吃饭吧，我肚子真的受不了。”
    “你说你会背，你背给我听。”
    “好吧。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的心早已变成了鲲鹏，飞到了食堂里了。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校长办公室的撞门声，接着依次是书记办公室、教学校长办公室、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撞门声。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斯已关心身体女性应避免这些疾病矣，斯已矣。吃饭去吧。”
    办公室的同事都鱼贯而出了，她仿佛很得意地朝我笑。
    “不背了，还没背完呢?”
    “下次吧，先吃饭。”
    后来，我慢慢悟出了一个多米诺现象，第一张骨牌是校长。嘭，校长的门撞上了，骨牌倒下了。接着“嘭”，书记第二块倒下。接着“嘭”，教学校长第三块到下。接着“嘭”，教导主任第四块到下。听到第四下“嘭”，等十秒钟，我们就可以走出办公室，最后“嘭”，我们语文组的门撞上了。
    实际上，我们学校的多米诺骨牌的花样非常丰富。上面介绍的是自东向西的横向“传倒”，还有纵向的：第一块骨牌依然还是校长，“嘭”，她倒下了；接着“嘭”，第二块，数学组和生物组同时倒下；接着“嘭”，第三块，教导处和电教中心同时倒下。每一层楼又都存在横向“传倒”。一到下班时间，我们学校就是此起彼伏的“嘭”、“嘭”之声，“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刘老师总是像一只拦路虎，挡着我，让我忍饥挨饿，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她充满了抵触情绪。在这种不良情绪的浸染之下，下班时间让我感到极度恐惧。久而久之，我也似乎跟我的同事他们一样，患上了重度厌食症，甚至不得不依靠马叮灵帮忙了。
    可是当某一天，我发现了这一多米诺现象之后，下班的时间，我再也不感到饥肠辘辘了，再也不感到度日如年了。每到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就悄悄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竖起耳朵，在学生离校嘈杂的嬉闹声中，捕捉那极富韵味的“嘭嘭”声。当这些“嘭嘭”声消失之后，我仍然意犹未尽，痴迷不返。
    “小程，吃饭了。”只有听到刘老师的提醒，我才如梦方醒。于是捧着饭盒跟着她，一起到食堂打饭，胃口自然特别好。
    坐在一起吃饭时，刘老师以为我在思念远方的女友。
    “想你的朋友了吧？”
    “呃……”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实情，不过说心里话，听这种多米诺骨牌倒下的声音，内心激起的温柔和缠绵确实与思念女孩子并无二致，但碍于孩子最为理想的初次食物男孩子的羞涩，我还是红着脸说：“是的。”
    “可怜，可怜。”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安慰我：“安心工作，以后想办法把她调过来。”然后她告诉我她与老伴二十年分居的历史，说他们的苦恼，说他们的欢欣。
    最后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总结说：“总之，好好工作，不让彼此心就是最大的安慰。”
    “少说话，多做事。”她补充道。
    她真是一个好人，在她即将离开工作舞台的时候，她巴不得把她所以的人生经验都传授给我，让我受益。我真的打心眼里感激她，在这个没有父兄、没有朋友的陌生土地上，她就是我的亲人。
    可是，也明显可以看出来，也有很多话，她欲言又止，最后她干脆说：“看得出来，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悟出。”
    天有不测风云。
    有一天，早晨还晴得好好的，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天上冒出了云，风呼呼的刮着，像条疯狗，到处乱钻乱咬。办公楼前的樟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树上的老叶四处横飞，纷纷钻进窗户。街对面人家阳台上的铁皮桶被吹落下来，从一层雨阳棚滚到另一层雨阳棚，发出恐怖的叫声。街上的行人压低着身子，拼命奔跑。
    突然，一阵巨大的风从南边的窗户气势汹汹撞来，“哐当”一声，把我们办公室的门重重关上，我看看钟，时针指在十一点四十三分。风过去以后，整个宇宙仿佛停止了，窗外的树叶好像受了惊吓，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一动不动。
    声音非常大，我相信整个楼栋都能听见，大概在十秒钟后，我听到楼上楼下“嘭嘭”的撞门声，然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我还听到校长在走廊中重重地咳嗽。我看看到我们组的老师，他们个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如五雷轰顶，神志不清，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刘这些活动同样可以达到锻炼效果老师呢，她蜷缩在哪个角落里，不停地用手抹她的心窝，脸色煞白。我有些担心，怕他犯了心脏病，于是问：
    “刘老师，你不要紧吧？”
    她向我挥了挥手，神情异常严肃，说：“大家都坐着别动。”
    我们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刘老师突然站起来发话了：“员留下来，其他人吃饭。”
    等我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几个人，神情严肃地坐在一起讨论。
    “关系到我们组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