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

《古诗十九首》，是古人遗落在尘间的风物，洗涤过岁月的冰绫，散发着暗黄的沧桑，像一件华贵的北京治疗白癜风哪儿最好锦衣，被小心封存在磨损的描金漆花箱，轻叩时光，启封历史，是一位没落贵族留在世间的细细吟唱……   

　　喜欢乱世，喜欢乱世动荡所勾起的诗情，其中犹为喜爱《古诗十九首》，这段末世末路的叹息。它不知作者，不知出处，最后由明昭太子集之成册。乱世动荡里，这点最不好，不知是谁在颠沛流离中一场感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此间清丽，徒留人黯然神伤，叹一句难得知音。   

　　但不论怎样，还好，此刻仍有风情在握，是谁遗我以长歌，或许，并不重要。   

　　《古诗十九首》开篇《行行重行行》中，有一句最让人感慨，读来皆是触目惊心的凉：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是要经历怎样的乱世，才能有这样的哀思？一场场仓皇，一次次别离，那笙箫也暗哑，风声也呜咽，生离别，声声诉离别，此去关山万里，消得几许憔悴，衣带渐宽，哪有青鸟为我报一句佳音？佳音难期，思念未泯，生生催人颜色故，色衰黄。   

　　千年前，它用最质朴的话言最深沉的情，直白大胆，没有丝毫遮掩。浮生若梦，谓之起起伏伏，直面人生触手可及的流离，笔下的文字却是寻常，然而，寻常之处皆成风景。这般淋漓尽致的浅斟低唱，幽微曲折的心路漫漫，一次次灵魂的坦诚相见，所以让人在心上放了千年，还舍不得放下。   

　　突然就这样想起王宝钏，那个苦守寒窑十八年，却只当了皇后十八天就去世了的女子。十八年，芳华易逝，有花堪折，可谁会用青春作，一个男子会来空折枝？甚至若这第十八年，他还不出现，我想她或许仍会等下去。   

　　十八年换十八天，她等得痴痴，他归得迟迟。十八年，他在西凉当他的驸马，全然忘了这边的寒窑。“西凉有个代战女，她保孤王坐银安”，原来他并不是同她一样，一个人等到末路苍凉，所以心心念念把他仔仔细细收拾好，一心一意等他回转。原来他已有美娇娘，所以忘了这里受苦受难的王宝钏。十八年捧起的意，全然洒在地上，收不回了啊。   

　　若当初她知晓结局，又是否会有这样的深情，彩球单打平贵头。   

　　   

　　我是极喜爱《武家坡》这折戏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她与薛平贵在戏台中上演人生最大悲欢，大段大段的唱词唱下来极为精彩，掌声不断。可却始终有点感伤，世间无情，她用十八年等待换来这一刻重逢，而看客似乎没有什么惋惜，十八年的人生在这一朝被全部填白，耗尽等待才得已抒怀，却也只得人淡淡地赞一声好。他们看得太轻松，好像不过邻家家长里短一般。   

　　而是否因为同为女子，我虔诚地看戏，对无力掌控的悲欢，满眼悲伤，无可奈何，入戏太深，自照人生。   

　　始终记得王宝钏和薛平贵的一段对白：   

　　王：儿夫哪有五北京哪里治疗白癜风医院绺髯？   

　　薛：打罢春来交夏天，   

　　春夏四季不一般。   

　　三姐不信菱花看，   

　　不像当年彩楼前。   

　　王：寒窑内哪有菱花镜，   

　　薛：水盆里面，   

　　王：水盆里面照容颜。   

　　老了老了真老了，   

　　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人啊，或许只有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叹这一句话吧。不是不知道岁月无情催人老，只是寒窑艰辛，她也已不再做相府的千金，终于要自己体会人世辛寒。挖野菜度日尚且艰难，哪里还似昔日有大把流光来细细描摹镜里的朱颜？她早已不知今日她脸上的模样了，直至今日，亲口让薛平贵戳破岁月的秘密，她才不得不承认她老了。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一个王氏宝钏。   

　　“三届不信从头算，连来带去一十八年。”一十八年，薛平贵说得轻巧，可让她怎么算，从相府千金变成寒窑思妇，原来已过去一十八年。十八年的等待，任岁月的刻刀一笔一笔划刻她脸上的风霜，将原来明艳的自己一一抹杀得面目全非。她那一声长哭，不知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喜团聚，总之，思君令人老，终究还是老了。   

　　王：既是儿夫回转，你要后退一步。   

　　薛：我退上一步。   

　　王：你再退上一步。   

　　薛：再退上一步。   

　　王：还要退上一步。   

　　薛：哎呀，妻呀，后面无有路了。   

　　王：后面有路你还不回来呢！   

　　不知为何，心中一直盘旋着这段念白，人是不是一定要到走投无路，才懂得回头？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想郑州白癜风治疗中心起归途？远方的游子啊，思君令人老，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思念成霜，是鬓成霜，人成霜，还要等你回来的天色霜。   

　　我若问一句：“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你，可愿归来？   

　　   

　　这已在《古诗十九首》中的另一个故事里了，《冉冉孤生竹》中那个明媚，略带泼辣的女子，就这样问出这一句：   

　　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   

　　不知金陵是否也唱过这样的等待？比如她，马湘兰。秦淮河畔那一株空谷幽兰，为等一个春天，风中摇曳，山谷寂寞，不肯老去。她等候王稚登的日子应是像极了这首诗。“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她一遍遍地询问，他始终避而不答，于是等这一迎娶的轩车等过了半生，可惜终究一场空。   

　　她等他将近五十个年头，其间十六年不见，十六年书信往来，为他曾经一句思念，为他曾经一声终相逢，五十年以全身之力与命运相拼，停住半生时光，仔细呵护脸上风华，只为一朝相见。   

　　终于，他七十大寿，她携众女前来，再来为他唱一曲待月西厢，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西厢记》的这个愿望，皆因发愿之人都不得佳偶成双，皆因孤身一人，才对这世间如此期许。元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西厢，从来渡不了世人。   

　　众人惊叹的是她以五十衰龄仍似二八芳华，唱绝美小旦粉墨登场艳惊四座。但有谁知，为这一场重逢，她执意不肯老去，其中艰辛，何足道。   

　　一场佳期梦，重回金陵，她一夜白头，形如枯槁，不久离世。她的一生，等他的轩车等得太苦。   

　　其实苍老并不可怕，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我们终会一步一步走到白发欷歔，可怕的应是这一句“思君令人老”。我知你还在远方，只好独自一人全力抵抗岁月侵蚀，小心保护好自己的容颜，只是怕，怕你归来时还是昔日春衫年少，怕你归来时还心心念念记着我年少风华，怕岁月流转，你依稀昨日，我苍苍白发。   

　　你不来，我不老，可是你怎么还不归来？可是我会等到一个谁，心甘情愿陪我同赴这一场红尘花事了。   

　　我们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