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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吧,孩子
回来吧,孩子
——三梅
这一天,袁浩起来了,清清爽爽地打扮起自己,走出走进,竟看不出有一点的疯傻。今天她要去新学校上班,人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带她走出院子的时候,丈夫的心被狠狠地揪扯了一下,一种遗失的痛流遍全身,疼得他不自觉地挺了一下脊背,背里吹过一股风,眼眶里弥漫起一股灼辣,耳际里儿子青春的笑语,关在了门里,隔绝了今天与前世,封存了自己的生命。
他推着车,走在她的后面。近夏的风刮得纷纷乱乱,路两旁的小杨树更绿了,河滩里的水稻正拔着节儿地疯长,南山蓊郁,田野里的玉米差不多齐头高了。风里传送着万物青春盛开的气息,春日的和煦才刚刚过去,却恍如隔世,只有喧闹的风是真实的,迷迷蒙蒙的心是真实的。就像一夜之间,风吹倒了心中的那盏灯烛,撒掉了灯烛里的油,她的眼光变得昏暗摇曳,凌乱凄冷。空洞,巨大的空洞的感觉,像一张弥天大网紧紧包裹住她,拉陷着她,掉进了无底深渊,她无力于挣扎。虽然气息尚存,却像抽掉了筋脉,难以撑起自己行走的脚步。
要去的学校在很远的山那边,走近路,得绕过前面的这座山梁。恍恍惚惚地,她拐上了这条山路:踩过一段小石桥,顺着河边的细软的沙滩,就攀上了那一步一级的南山小路。他推车越显吃力了,喘息着,落在了她的后面。想喊她,抬头间却发现,她几乎奔跑起来,撒开落英一样纷飞的脚步,直奔路边的小树林。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泪就止不住地奔流,一边屏息着疾走去追她。
半山腰,她拨开了路边的松枝,踉踉跄跄踩进了深棵高草里,她紧走几步,扑向前面的开阔地,几株挺拔的落叶松环围着,当中有一处洒满青枝草叶的新坟……她声嘶力竭地喊起:“萱儿,看看,妈妈来了。”一声重重的扑倒,丈夫跌撞着赶来,一阵雷电击中了他的心,他不禁两腿一软,跌坐在那坟头,和她 哭做了一团,山里回荡起他们凄厉的哭喊,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头的巨大的悲痛,终于山洪般地喷发出来了,在这里,每年的春天,他们都带着萱儿来踏青,从蹒跚学步,这里就记下了他们无数的欢声笑语,而此时,山林依然幽静,山草依然清香,一切都是当年的模样,却不再有萱儿青春的身影……山风习习,似乎还传送着他们曾经的快乐。
一个月前,他去北京出差,萱儿缠着他,“给我带一个MP3吧,老爸?”他笑着,不说话,收拾背包。看看儿子失落的眼神,他拍拍儿子的肩,说:“收到啦。”儿子一直以来是他的骄傲,下半年就上高中了,高高挑挑的个子,就像校门口那棵白杨树,一张光洁清俊的脸上,配着一副眼镜,更显出英气勃发,儿子说话,率真里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凌然的自信。“不过,你要专心学习,别气老师。”那一天,袁浩一改往日的唠叨,笑着,听着,丈夫千叮咛万嘱咐的,很是不放心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温温暖暖的,男人没出门心就回了家。儿子风风火火地上学去,他掉头对她说:“多找找班主任,这孩子个性太强,又那么优越,别跟老师同学搞得那么紧张,多劝着他点,快中考了。”她呀,要笑死了,男人怎么这样怪,平时她要多说一句,他和儿子一准会齐声叫:“行了,行了,老太婆!”丈夫一年到头总出差,哪次不是提包就走?可今天这是怎么了,竟跟个女人似的。
男人要是来了罗嗦劲儿,更可怕。袁浩心里说了,这样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要样子有样子,要学习也优秀!可丈夫就是常常不放心,她真是搞不明白,孩子太优越了,就难免独断霸道,可这能怨孩子吗?妈爸都是本校老师,现在爸爸调去北京最大的白癜风医院乡政府当了干部,在身边的一群庄稼院里走出来的男孩女孩中,鹤立鸡群是自然的。萱儿的班主任也曾找过她,说萱儿在班里太显眼,拉起一帮小“贵族”,极力排斥“贫民”,同学关系很紧张。袁浩自有自己的看法,孩子正处青春期,性格是该张扬的,只能引导,不能压抑。再说了,优越点,也没什么不好,自信嘛!对萱儿的班主任,她是多有微词的,孩子面临中考,不能为什么事分心的,干嘛总盯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放呢?就像上学期的评”三好”,仅仅因为萱儿得的票数白癜风中医治疗方法少,就硬是没报萱儿,后来还是她亲自跑到教务处,要了个优秀干部给了萱儿,就为这事,班主任竟找教务处质问,弄得同事都做不成,快成仇人了,怪别扭。萱儿在成长,她可不想让他过早地遭受挫折,何况她还有这个条件。在这一点,她很固执,对丈夫,她可以一笑掩之,不让他参合,换了他呀,只会说,靠父母总有头,总那么优越,换了环境,适应不了,怎么办?孩子自己痛苦,咱们看着不也是干着急嘛。这时候,她就嗔他,行了,行了,就你明白,你要不放心,少忙点工作,陪陪萱儿。丈夫出差走的那天,特意去找了萱儿的班主任,谈了很多,走的时候心是沉甸甸的。
她抚摸着坟上青青的草衣,就像抚摸萱儿宽宽的额头。萱儿呀萱儿,你冷吧,你一个人在这寂寞的山林里,肯定孤单吧,说一声,让妈妈来陪陪你吧,你有什么委屈说给妈妈,你怨妈妈吧,妈妈这辈子都不想原谅自己了,是妈妈害了你,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她哭得没了声息,眼见的萱儿正用怨愤的眼睛望着她,妈妈,让我回去吧,别把我丢在这儿,别!青青的坟头,泛着草香,那是丈夫采了满山的野百合叶子撒的。儿子特别喜欢踢足球,对青青的足球场情有独钟,他不能让儿子寂寞了这份爱,儿子的世界永远要有弛骋的足球场,有足球明星的梦。他在哭诉的妻子身边,扯起几根柔软的草枝,痴痴地编着编着,仿佛时光跨越了眼前,又回到那充满笑声的萱儿的童年。编顶柳枝帽戴在萱儿的头上,叫他小八路;编个大个的蝈蝈笼,带萱儿遥山遍野地抓蝈蝈,快乐得就像个大男孩。常常这样,他和萱儿坐在山坡上,他吹着口哨,任手中的柳枝翻飞缠绕,萱儿依在他的膝前,眨着亮亮的眼睛,一会儿抬头看柳梢,一会儿低头瞧笼底,细细地研究……丈夫编着,编着,手里的柳枝渐渐地变了,圆圆团团的,竟是个足球!他掂掂这绿色的“足球”,萱儿,跟老爸再踢一把,让老爸赢一次!泪在他的眼里打着转转,把绿色的足球端端地放在坟顶。他看见了,萱儿正向自己跑来,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定会惊诧于老爸的手艺渐涨!妻子抱过“足球”,梦游一样地絮叨,萱儿,回来吧,你看,踢足球嘛,就是为了高兴,你没必要和男孩打架的,妈知道,你看不上他,不和他玩就是了,回来吧,孩子,别把妈妈撇下…….
萱儿看不起同班的一个男孩,那男孩很穷,但很健跑。那天,他们一个班的男生踢起足球。那男孩的耐力很好,越到后来跑得越快,萱儿急了,直撞过去,将男孩撞倒,“穷样,还想霸球!”那男孩腾起,就要打萱儿,被几个同村同学愤愤地拉走了。萱儿甩甩头,带着自己的一帮伙伴玩起来。第二天,那男孩课间的时候才来,一进教室就直奔萱儿,那一刻,萱儿望着那男孩,还是一脸的优越与凌然,萱儿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男孩没说一句话,一把尖尖的刀就刺向了萱儿的胸膛……
丈夫火速赶回来的那晚,天黑得可怕,无星无月,脚下好像到处都是石头,磕磕绊绊,他急促的脚步,酒醉了一样。在医院,太平间,他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一切,看不清,满眼花花。静静地卧在那儿的萱儿,青春的脸,就像是在熟睡,只是萱儿从没有这样规矩的睡态,只是这一次萱儿不会一听见老爸回来了,就一激灵醒来,一定的!老爸带回了那么多萱儿喜欢的东西,都唤不起他了,永远地……那一刻,他第一次燃起了暴怒的火,他要讨还萱儿的生命,可是向谁讨还,向学校?课堂怎么就成了杀人场!向妻子?天天守在萱儿的身边,怎就眼睁睁地……他质问,质问一切人,质问,恨恨的他将头重重地撞到墙上,想哭喊出来,却只是去撞头,咚咚地轰雷震响,只是用隆隆的耳鸣拼命去压,压瘪那越渐膨胀的深深地自责,他恨自己,萱儿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如风一样从他的手掌中飘落,从此自己的灵魂将随他而去…..他陷入一片混乱小孩得白癜风好治吗。
他无法去质问妻子,在那惨烈的一幕发生的当天,妻子就疯了……一个月之后,她被调往另外一所学校,谁都知道,她不可能再上讲台了,她呆呆傻傻,魂儿都是飘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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