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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庄户人过新年,美食新衣鞭炮之外,另有同等重要年俗,乃是福贴、对联必不可少。释其内涵,无非“福禄寿喜财”之意居多,可见人忙活一年,所思所想的大部分希冀,不过如此这般。然而粮仓侧畔的牲畜栏门正中抑或门楣之上,横竖也总有一道,曰:六畜兴旺。这一规矩,早年间尤甚。究其原因,大概缘于正经庄户人家信奉这样的一个治家之道:(娇)惯骡马,不(娇)惯儿女,方为殷实根基的人间正道。
农家六畜,人们历经几千年来的热切讨论和筛选之后,最终认识比较趋向一致的说法,大体是一马、二牛、三羊、四猪、五狗、六鸡。这样一个排列顺序,从不曾犹如国人自元代之后的“九儒十丐”之争,见到六畜们交头接耳凑在一处,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鸣过一次不平。
当然,就更不类江湖中来得凶险。细想想,例如水浒当中那一百零八座交椅,实际乃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失之一毫”则“谬之千里”的。如果不是“上应天星”的结果,聚义厅中那一众狰狞乖张的“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们,每人只须胡乱抡起一把椅子,想必水泊梁山之上,便会是永无宁日的一个尴尬局面了。如何后来又会修成招安这样的正果,一干替天行道的大众有幸摘去一顶腌臜草寇的帽子,义薄云天地舍命浴血疆场,成为皇家招讨叛逆的一支威武之师呢?
马牛地位之显耀,显然来自于早年农人们的一本宝典,叫做《庄农杂字》的,开篇便是“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的一句谆谆教诲。庄农稼穑,马牛这样不可多得的大牲口,拉车耕耘是为主力,其身份毋庸置疑。“草膘料劲水精神”,说的就是它们日常的白癜风是什么生活水准。饲草之外,诸如黄豆、黑豆这一类金贵值钱的东西,炒熟磨碎撒进槽中,主人从来并不皱一下眉头。加夜草时分,提溜到槽上的一筲井水,都是燎开之后悉心温乎下来的,马牛们纵想打不起精神,似乎都找不出什么理由。
而同圈同槽的驴骡,固然亦算得上相当健壮和勤奋,盖因形象、出身或许有些瑕疵,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它们当中也并未有谁在十二生肖当中占据一席之地,于是它们终年忙碌的舞台,似乎终归还是在磨道里听命于妇孺,蒙上一副十分卡通的眼罩扯碾子拉磨,才显得比较妥帖些。
谈及猪羊,出现在年画中的形象,则一概憨态可掬。细微的差别,不过是前者“减之一分则瘦”,所谓“其肥如猪”。至于“肥”之功效,人皆心知肚明,故何必赘述。只是后者,有时尚担负着一些诸如“三阳开泰”之类的要务,就不得不去充当几回“图腾”,故有“增之一分则肥”之说。
然而对羊们来说,在市井俗务中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因为气质形象对农人们来说,从来一概不能当作饭吃。岂不闻当年许敬宗和唐太宗君臣二人,在一次关于是非美丑的对话讨论当中,就有一句“纵有肥羊美酒,难以调众之口”的点睛之语。庙堂之上的社会精英就是这样一番见识,则江湖草野想必就更讲究些实惠。
由此领会,羊们的第一要务,在于随时准备献身成为一大北京哪治疗白癜风不复发锅香喷喷的“黄焖羊肉”,抑或是“红烧羊排”等等之类花样繁多的美食,才能去履行“调众之口”和为主人换些真金白银的重任,是断不能够自私自利到因了顾及“图腾”中的形象,甚至妄图要去做个明星,反而不去努力吃草,折腾作瘦削、骨感的一个肉身,以致遭人唾弃的。至于也有个别翘楚,被人选中去习练了些走钢丝之类的功夫,当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事情了。
最有意思的还是狗。因一向有看家护院之功,而且兼具不嫌家贫的美德,历来是深受器重的“忠臣”,口碑极其不赖。虽说个中亦有“狗仗人势”之徒,然而一旦沦为“丧家之犬”,其惨亦甚焉。
某年青黄不接之季,我那宅心仁厚的爷爷,曾经收养过一只母狗。狗半夜里跑到他床铺底下躲着,看上去浑身哆嗦,脑袋已经成为一个血葫芦。那时人的口粮大多成问题,揣摩它是被人乱棍结果之后,准备取刀剥皮的当口,才一下子缓了过来,万幸逃过一劫的。
其时爷爷在生产队伺候牲口,泔水无虞。那狗每日昼伏北京有没有专业看白癜风的医院夜出,乖巧世故地混个水饱,数月工夫,竟油光水滑起来,秋种以前,便生下一窝杂色狗崽。育崽期间,夜出觅食,不意为钢夹钳制,及至解救出来,一副嘴巴早已血肉模糊。然而这条命运多舛的母狗,在伤情仅能允许它舔食少许清水的伤情之下,竟“哩啦”着血水完成了哺乳。狗崽析群之际,尚目睹它皮包骨头摇动首尾,惟见其一双深情的狗眼目光炯炯,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若是论起狗族当中感人至深的事例,实在不胜枚举。然而狗们亦曾经历不止一次的“打狗运动”。起因在于它们统统有个“贴秋膘”的秉性,乃是秋庄稼长起来之际,习惯于昼伏夜出,成群结队地潜身到田坡里去捉些长了“里脂”的豆虫和仓鼠过瘾,颇有瓜田李下之嫌,于是被人狐疑啃食粮食。运动一来,全民动员,狗们几无幸免。后来又繁盛起来,被人抱在怀中招摇过市的,却多不是当地土著血统了。
毫无疑问,鸡们在农妇心目当中的显著地位,远不是一句“闺女、外甥、老母鸡”能够概括得了的。农妇们也许并不熟谙一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唐诗,但是对于“鸡屁股银行”这个特殊时期衍生出来的词汇,却无不有着诸多难以磨灭的感情和感慨。鸡们那时几乎是以孜孜不倦的一种生蛋态度,才细水长流地换来了她们赖以完成巧妇之炊的“油盐酱醋”。是故贵客上门,农妇们为人情所迫,不得不具鸡相待的那个悲情时分,杀鸡前往往会肝肠寸断地念上一段《往生咒》:“孽障扁毛畜生,不杀不得超生。脱掉翎毛换布衣,换了禽身成人身;变男人得骑高头骏马,做女人穿戴浑身金银??????”
对鸡们的崇高敬意,即便史上有名的几位大家亦曾不吝笔墨。《韩诗外传》中说,鸡有文、武、勇、仁、信之“五德”。当然,这里指的乃是雄鸡。因为母鸡们除去不能报晓之外,它们相比之下就显得稍稍有些精致的“凤爪”之上,是没有专门用来格斗的附足骨“距”的,于信、于勇等德之要素似皆有缺。
然而嗜食母鸡的唐伯虎,竟然写过一篇《烹鸡颂》,倘若有读过书的母鸡看了,想必是要感动个一塌糊涂的:“头上无冠,不报四时之晓;脚跟欠距,难全五德之名;不解雄飞,但能雌伏。汝生卵,卵复生汝,种种无穷;人食畜,畜又食人,冤冤何已。若要解除业障,必须先去本根。先取波罗蜜水,退去头面皮毛;次运菩萨慧刀,割去心肠肝胆。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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