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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餐厅弥漫着诱人味蕾的香气,播放机播送着天下最美女中音降央卓玛演唱的动人歌曲。在柔和的灯光下,饭桌上摆放着三菜一汤,菜是素的,一个大汤碗装着三个武昌鱼和用它做成的汤。
他和她相对而坐。他端起碗准备狼吞虎咽时,她用筷子按住他的饭碗笑着说:“饿鬼投胎的,莫怪我没提醒你,吃饭慢点好不好?”他撇开她的筷子,说:“哪个怪你?放心哪,我不会吃鱼的。”
她的反驳中带着嗔怨:“你没怪我?还说没怪我,我那次差点被你急死气死”。
提起那次的事,他也心有余悸。
多年前,她到大儿家带孙子,他在家务农。他是个粗人,大脚大手大力气,性子急做事快。可是家务事,他是伸手不拿四两。她也让着他,说他天生就不是做家务的料子。所以,他过惯了衣服脏了脱下来一扔,饭吃了筷子碗一丢的生活。
她离开了他,他的甩手掌柜就当不成了,开始他确实有点犯难。好在大儿所在的冶城离家也只有四十里地,中巴车每十分就有一趟来往,交通非常便利。她给儿媳们说好了,每个星期得抽身回老家一趟,料理一下他们那个过着光棍汉生活的老子。她每次回来不是带来好吃的就是带回好喝的,当然也带给他一大箩筐都装不下的心疼加埋怨的唠叨话。
“你这个懒猫子,胡子拉碴的也懒得刮,吃的腌菜发霉了也懒得炒一下,有朝一日你是要懒死的。”几十年了,他习惯了她的唠叨,不是耳朵听长了茧,是觉得那话里带有热量,说得他心里暖洋洋的。
他开玩笑地对她说:“哪有猫不吃鱼的,你下次回带几条鱼回,我想吃鱼喝鱼汤。”她把他的玩笑当作圣旨记在心里了。回家前她特意到菜市场买了两条鲢鱼。她的唠叨中有句话,说得像是她亲眼见到的一样:“你投胎前的那一生是饥渴死的。”谁知道这是真是假?反正他吃饭像打仗,喝起汤来像抗旱。
晚饭开始前,他喝了一口她做的鱼汤,舌舔着上下唇转了一圈,咂着嘴高兴地说:“又鲜又甜,好,不错不错!”
谁知乐极生悲。他大口大口吃着,突然停住了。眉头紧锁一脸忧愁,站起来忙将嘴里尚未嚼烂的食物一口吐在地下。他焦急地说:“不得了,鱼刺卡在喉咙里了”。“哎呀,你这个饿鬼,吃饭像有人与你抢似的”,她把一盘苋菜端给他,“快吃包苋菜把它带下去。”谁知那包苋菜没将鱼刺带进胃里,反而卡在食道里更深了。
他多么想用手把这根可恶的鱼刺从喉管里擒出来然后碾成粉末,但喉咙反感这种粗鲁的做法,手刚一伸进去,便呕肠呕肚就是呕不出这根坚守岗位的鬼刺。他看着刚刚开始总攻的这碗饭,免强咽了一口,哎哟,他痛得好像五官要搬家。他猛一咳,吐出来的不是象牙却是一口鲜血。
疼痛难受,焦急无奈,成了暴躁恼怒的导火索。他瞪着牛一样的喷着火焰的大眼,把一双筷子重重地掷在地上,对着她骂道:“你这恶婆是想害死我!”“好心成了驴肝肺,这个没良心的竟怪起我来了。”她心里应道。但她忍受着委屈,一脸愁容怔在一旁。她知道,此刻只能故作低三下四,免得招致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她是专与他秋后算账的老板,在心中悄悄记下了这笔冤账,来日方长呢,还怕报不了这句恶语之仇?
这一夜他们食寝难安。天未亮她就起床催他一起去冶城,他不肯,执意要去镇卫生院。她拿他没办法,只得打电话告诉儿媳们她今天无法按时上岗。他垂头丧气走在前,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紧随其后进了卫生院大门。
门诊室那个戴眼镜的小青年,正拿着报纸吻斯文。他好象是个慢性子,隔着报纸慢腾腾地问:“哪里不好?”“喉咙。”似乎是一觉醒来又问一句:“喉咙怎么不好?”眼镜怕是爱上了这张报纸,如胶似膝的热恋着它。他见医者仁心不在自己,便一把抓过报纸,怒视着眼镜回答:“痛!”。她见情势不妙,忙着回答:“鱼刺卡在喉咙里了。”仁心的医者推了推镜架,把不悦和鄙夷都流放到了脸上说:“这大年纪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强忍急火,心里骂道“老子不是来听你、、、、、”,她又抢着替他说话:“快看看吧,鱼刺卡在喉咙一夜了,他很难受。”眼镜拿着电筒在他嘴巴里晃了几下,慢条斯里地说:“看不见,可能很深,我们这里没那设备,去冶城大医院吧。”
无果而返,多人劝他喝醋。她在街上买了瓶醋递给他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试试看,实在不行就去冶城。”一路上,他喝了醋就猛咳,咳出一口血又接着喝醋。午饭时,他试着轻轻咽了一口还是疼,便将没吞下的饭菜猛咳出来,然后又狠咳吐了几次,咦!他流着咳出的眼泪,高兴地对她说:“出来了!”她中科白癜风医院合掌拜天,开了满脸皱纹花:“恭喜你生了个儿!”
很快,她脸色就变了,声泪俱下地骂道:“今天我算是看透你了,不怨自己饿鬼投胎不小心,还反骂我是恶婆害你,你说,你有良心不?”
这女人也性急,算账不等时刻。他心里想着,没擦完眼泪便忙着给她陪笑脸,咧着嘴“嘿嘿”地笑着。夫妻间相濡以沫,互让互谅的情愫,在这骂声和笑声中得以升华。她见好就收,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别再想吃鱼!”他讨好地附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从此以后,除了时节儿女们回家团聚外,他俩的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鱼这道菜。
坚守多年的因刺废鱼的共识,现在双方要背信弃义了。晚餐的饭桌上不但摆了鱼,而且还是刺小刺多的武昌鱼。不过他们吃的这顿晚餐的地点,不是在老家大冶是在江城武汉。
如今他们都老了,而且身体都有病。为了照顾上的方便,小儿将他们接到了武汉,安排他们住在东湖边一个小户型的房子里。他们融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不长,居住的小区很庞大,开始彼此不相识。她不信他的话,“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讲话”,她说哪有那么多坏人。她着难懂的大冶方言,居然几天时间便混熟了四个省的朋友。山东齐婆婆,四川的汪大嫂,江西的蓝大姐,湖南的朱妹妹是常和她在一起聊天的人。她们谈彼此家乡的逸闻趣事,谈各家的儿女情长,谈说那些没完没了的家常话。
她回家把她听来的故事讲给他听。那源源不断的信息,他觉得很新鲜很有趣,他对她说,“相比住在城市与农村,的确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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