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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
搬进新居后才发现卫生间臭不可闻,无奈押金已交,退房已是不可能了。便找来一个专做疏通管道的老板,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老板进来一看,马上给出了结论,就像医术精湛的医生,总能又快又准的找到病因一样。
老板说:“很显然,便池里少了个垂水弯。”
“什么是垂水弯?”我不解地问。
“垂水弯就是便池连接下水道的接头,做成凹型,是专门用来蓄水隔臭的。”老板很专业的回答道。
“哦。”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么,你能给我装个垂水弯吗?”我问道。
“能啊,怎的不能?我就是做这个的嘛!”老板大包大揽说,“装上垂水弯,你的卫生间就永远不会臭了。”
我的心犹如一块石头落了地,高兴地说:
“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老板掏出手机,用他那谁也听不懂的酷似感冒鼻塞的浓重的乡音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突然用普通话问我这是什么地方,就像电脑进行输入法切换一样准确而迅速。
我怔了一下,忙说:
“紫苑路186号阳光公寓7栋206。”
老板又立即切换回家乡话把我说的地址重复一遍。
白癜风怎么医治老板四十来岁,显得精明强干,只是他那双小而贼亮的眼睛,不时流露出狡黠的目光,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老板,装个垂水弯要多少钱呢?”我有点不放心的问道。
“三百。”老板微笑着说。
“三百?!”我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地,“白癜风的危害是什么哪有这么贵呀!”
“老板,”这回轮到他称我老板了,广东这地界,只要掏钱的,人人都是老板,“已经是最便宜的了,现在的行情就是这个价,我没有多要你一分钱。”他极力分辩道。
我说:“三百太贵了,最多我出二百五。”
“老板,话不是这样说的,二百五,多难听啊!”
我脸涨得红红的,自知失言,便底气不足说:
“但你也得便宜点,三百块肯定接受不了。”
“我要买材料,还得请人工,再便宜连屁股都亏掉啊!”老板有点沉不住气,忿忿抱怨说。
正在这时,一个泥水工扛着布袋和一个崭新的便池缸走了进来,向我呼了声“老板”,露出谦卑的笑。他对他真正的老板用家乡话说了句什么,老板没有睬他。他把布袋子和便池缸放下,恭立在一边,手脚无措,显得非常尴尬。
我继续与老板讨价还价,却发现他固执得像块磐石,任我讲到口吐白沫依旧不肯刹价。最后终于谈崩了,老板拂袖而去,那个泥水工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收拾起东西,像尾巴似的跟了出去。
老板走后,我陷入了恐慌之中,难道我就这样被臭下去吗?我于是拨通了其他几个老板的电话,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最低要三百块,好象事先窜通好的一样。甚至还有人声称没有四百块,他宁愿呆在家里睡觉。
也许老板说的是实话,他没有多要我一分钱。我为自己的吝啬懊恼起来。
这时,门被轻轻地叩响两下。我感到门外那颗畏首畏尾、惶恐不安的心在微微地颤抖。
我以为是贩卖劣质小电器的烦人的推销员,打开门正准备把他轰走,谁知竟是刚才那个泥水工!
我诧异地问:“是老板叫你回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回来的。”泥水工讪讪笑道。
“你有什么事吗?”我更加惊讶,不禁皱起眉头,“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我往他刚才放过东西的地方望去,发现空空如也。我转过身,疑惑地盯住他的眼睛,同时警觉起来。
“哦,是这样的,我想请问您,刚才我老板跟您要多少钱?”泥水工拘谨地问。
“三百块。”由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依然警觉且冷冷地道,“怎么了?”
“噢,三百块。”泥水工低下头,略微思索了一会,然后猛地抬起头说,“您给我一百五十块,我包工包料全给你弄好,包你不臭,行不行?”
“你?一百五十块?”我简直不敢相信,忙答应道,“行,行。”
泥水工绷紧的脸松弛下来,露出他惯有的谦卑的笑容。
“你几时开始干呢?”我见他空着手来的,不禁问道。
“我刚刚开溜跑回来,老板是不知的,要是知道是我揽了他的生意,他肯定不要我了……”泥水工面露戚容,央求道,“我天见黑就来,行吗?”
他脸上的皱纹像一张细密的网盖在上面,现出岁月苍老的痕迹;他龟裂的双手绞在一起反复地搓着,显得极其不安。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动恻隐之心。我答应了他,他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会儿老板打来电话,说二百五他干了算了。我心里冷笑,骂他真是个二百五!我拒绝了。我想象电话那头他抓耳挠腮的傻样一定非常可笑。
天见黑泥水工就来了。他像打家劫舍的劫匪把脸用面罩罩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但不再矫健的身手已全然没有剽悍之气,倒更像个地地道道的疯汉。
我吓了一跳,泥水工取下面罩,讪笑道:
“老板,是我。”
那家医院治疗白癜风好 “我是瞒着老板来的,没办法,只好扮成这样。”泥水工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我感慨他的难处,就说:“开始干活吧。”
他连声应着,把身后编织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有切割机、铁锤、砖刀、水泥、沙子、便池缸外加一个垂水弯。我惊讶于他的编织袋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像神奇的阿拉伯神袋,取之不尽,应有尽有。
泥水工在卫生间里忙起来。他先用切割机在便池周围切下四条缝,卫生间顷刻烟尘弥漫,把灯光都遮住了,里面变得灰蒙蒙一片。
他探出头透一口气,我看到他的头发、眉毛甚至全身都全白了,像从茫茫雪地里钻出来的一样。
放下切割机,他抡起铁锤沿着刚刚切开的缝隙捶打起来。碎瓷片、水泥渣滓随着他有力的捶击四下飞溅;斑驳的火星,此起彼灭,在灰蒙蒙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便池处被打出一个凹洞,泥水工用手把水泥渣滓从里面掏出来,装进麻袋,背到楼下的垃圾箱倒掉。烟尘渐渐散去,他开始比比划划,要把新便池缸装上去。我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和他聊起来。
从聊天中得知他是河南人,家里有三个孩子,妻子有病,一年四季是个药罐子,以前靠种田为生,日子过得甚为清苦。前年南下广东,跟现在这个老板干活。老板虽是同乡,却也为富不仁,经常扣克他的血汗钱。他曾想过离开他,但又担心新雇主更不如他,便只好作罢。世界虽大,但哪条毒蛇不咬人呢?他说。
妻子治病要花钱,孩子们还小,三张嘴光嗷嗷要吃就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还要供他们念书、戏耍,每月的钱一分不落的寄回去还是不够花销,债是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心头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别看他样子像个老头,其实还不到四十岁!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令他过早的衰老了。
说话间,一个崭新的便池缸装好了。夜却已经很深了。
我把一百五十块钱递给他,他却不好意思接受,说干到深更半夜耽误我休息了,就给一百吧,但我没有同意。他交待我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使用卫生间,便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中走了。
第二天下午,当冲下第一瓢水后,便池里便蓄了一泓水,臭气果然没有了。
一个月后,我在路上遇到了那个泥水工。他的脸色相当憔悴,好象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他的头发全白了,像顶了一头白霜。我几乎不敢相信,一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变成这样!他目光呆滞地从我面前经过。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后来听说,那个泥水工被他老板炒了鱿鱼,日期就发生在给我安装新便池的第三天!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因为他以前的老板到处诽谤他,说他吃里扒外猪狗不如。对于这样一个人,哪个老板愿意雇他呢?
再后来,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头发雪白、衣衫褴褛的疯汉在路上走来走去。在一个冬天的早上,他躺在一个地下通道冰冷的地面上,被人发现时,他的身体已经和地面一样冰凉了。他死了。
有人说,这个地下通道是他前年来这里时参与修建的……
但现在他又从这里去了,永远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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