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那几年我们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张。那一年我十二岁，生病住院，姥姥来看我。我说等看完检查结果再走放心些。只想着好，没想到结果很糟糕。结果姥姥回家没几天又来了，拿来五百块钱，是跟街坊借的。后来听姥爷说姥姥回去三天没吃没睡，嘴巴里起满了火泡。那几年姥姥的日子也很难。老妈坐火车一路哭着到二舅家，火车上的人以为我妈是疯子（这是后来她自己说的）。二舅拿了所有的积蓄让老妈带着我到北京看病，自己留着过年的钱不足百元。一年后我康复了，姥爷拿着我的照片说：瘦得跟狼似的。那一年，我享受着所有的亲情。   

　　上学时候的每个假期都会去姥姥家住着。那时候没有电话，只要一放假，姥姥就会在马路上张望。一趟又一趟，直到所有接站的车都过完了才肯回家。第二天接着张望。我们一来她究竟是什么引起青少年得白癜风的讲述就说：我琢磨着应该来了，昨儿个做梦梦到了。   

　　我喜欢吃冻柿子，每年冬天姥姥买一茅蓝柿子挂了南屋的房梁上等着我去吃。只要我一去，不管多费心思的吃物她都给我做。我喜欢吃姥姥摊的馍馍，那次夏天天很热，姥姥一边儿往灶坑里填柴禾，一边儿拿着勺子和锅铲围着锅台转悠。额头上渗出的汗液反射着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时不时地用袖子蹭一下脸上的汗。看着她紧张又严肃的忙活着，我心里充满暖暖的感动。   

　　姥姥有三个孩子，如果一个吃不上，她就咽不下。我们很小的时候小舅在北京，过年拿回来一个西瓜，她没让动，非得等着我们都去了再吃，结果谁也没吃成，放坏了。她让东西放到发霉的本事谁也比不了，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咽不下。因为我们当中总有吃不到的。东西坏了她格外心疼，因为姥姥九岁给人当童养媳，吃糠咽菜的日子过得够够的了。现在赶上好日子，她觉得什么东西复发型白癜风是否应注意自己的饮食丢掉都可惜，有一次因为夏天吃了馊饭住进医院，受了不少罪，还得听我们批评。   

　　以前跟姥姥下地干活，中午用铝饭盆带着小米饭和咸菜疙瘩在半山坡上的凉棚里吃，那淳朴的味儿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把咸菜皮剥下来扔了，姥姥说要嫁不出去的，那时候小，感觉嫁不出去很恐怖，所以后来就都吃了。姥姥不歇晌，多热的天也是吃完饭就接着干，胖胖的身子笨拙地爬在葡萄沟里不停的锄草，蹲不下就跪着，一只手托地，一只手拿锄。汗水把衣裳都湿透了，和着土，脸上的汗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像只水耗子。就这样一刻不停一直干到日落，等黄昏的风把身上的汗再抽干她才肯收拾东西借着夕阳的一点余辉蹒跚地往家走。   

　　姥姥每年过年都自己做豆腐，我和妹妹端着碗儿一直从豆汁儿、豆花儿吃到成品豆腐。那味儿特正，如今也再也吃不到了。   

　　小时候姥姥家的院子里除了过道儿都种满了花儿，还有一大盆石榴，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吃石榴的。   

　　姥姥常说一种酒，叫青梅酒，是绿色的，可我们都从来没见过。只知道那是她喜欢喝的一种酒，老爸给她买过是沙城产的，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为了这青梅酒我跟姐把沙城都翻了两遍了也没找到。一次偶然，我在去姥姥家的车上看到了，问人家从哪儿买的。我专门叫司机停车去买了来，那是一批库存酒，全名叫“青梅煮酒”。现在还记得在稻香园一进门第二排货架子的左边最下层。姥姥说就是这个，还是当年的味儿。可她舍不得喝，三十块钱一瓶她说太贵了，当年只卖二块三。没办法，只有多买。那一年的青梅酒姥姥是喝够了，再后来那一批卖完也就没有了。   

　　姥姥说想来北京看看，老妈带着来了二次，去年的让你不能入眠的还有辣五一和今年的五一。姥姥想到处转转，我们太懒，没好好陪她走，现在想想只留后悔。姥姥来北京的时候满脸棕红色，那是下地扒葡萄晒得，看了让人心疼，她却说自己像詹天佑，她指的是詹天佑在居庸关的铜像。我给她拍了好多照片，最好的一张是在一墙的月季花前，因为姥姥是爱花儿的人。带着她去后海划船，看着夕阳照在她脸上那么安详，我很幸福。姥姥来北京看着我住地下室心疼得不行，让我回家，我答应她说明年她来的时候我就住楼上了。住一间大房子让她多跟我在北京住几天。   

　　小时候的棉衣服都是姥姥给缝的，最开始嫌丑，都不想穿。六年级时候有一次上厕所同学无意间看到我校服里面的花棉袄问从哪儿买的，真好看。我才知道姥姥缝的花棉袄是又漂亮又暖和。还记得那是一件黑底儿红花儿的。我和姐姐的一样，那个时候她上初中，在宿舍里直接穿在外面，不套校服，同学管她叫“东北小媳妇儿”。每年的棉衣姥姥都是买最好的布料和最新的棉花，手工针角儿就不用夸了，穿在身上的那种感觉能温暖我人生中所有的严冬，那是爱的温度。   

　　……   

　　这一件件，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没有章节，没有顺序，只有无尽的爱串联着。都说人生最无能为力的事儿就是无可选择的出生和亲人的离去。出生的时候谁也感受不到，每个孩子都在哭。只是这亲人的离去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得这么深刻，如果我有什么能换。   

　　接到老妈电话说姥姥出车祸，我从单位直接奔向地铁站。打电话给小舅让他告诉我实话，我说能扛得着，出不了事儿。当他说姥姥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我还是失态了，在地铁上骤然失声。   

　　冲进屋子的那一瞬间我永远记得，那种悲痛欲绝、那种悔恨与心疼无以言表。我努力的大睁着双眼，可擦不干的眼泪让我什么也看不清。我握着姥姥冰凉的手揣进怀里，我使劲儿的叫着她不理我。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那活灵活现的记忆让我怎怎样去尊重不同的人么也不敢相信这事实。舅舅拽了拽我衣服跟我说别给姥姥身上掉上眼泪（民俗：逝去的人身上掉了亲人的泪会走得很痛苦），才看见姥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换好了，里面穿得一件衬衣是我上次回家给她新买的。我说：姥姥，我给你买衣服是让你这样儿穿得吗？她不理我。我努力擦着眼泪仔细瞧着她，眼眶和脸上有伤口，右耳朵还在往外淌血，只是眼睛和嘴巴闭得和睡着了一样。我抚摸着姥姥的头发亲吻着她的额头，那冰凉冰凉的温度刺痛着我的心。我问她：姥姥，你疼不疼，你冷不冷，她还不理我……   

　　守在灵堂前看着姥姥的照片，看着满院子的凄凉，我知道再也回不来了。姥姥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走得时候还是在下地干活的路上，穿着破衣裳。听街坊说她去年冬天去雪窝子里捡酸枣，二块钱一斤，她扒拉得满手枣刺，晚上坐在灯下用针挑，有挑出来的，有挑不出来的。别人家收不回去的破海棠她都去捡回来，用刀切开了晒干卖钱。说她是穷怕了。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