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落 1tqprrg2

画颜阁。   

　　当白墨找我的时候，我正扯下脸上的人皮，拿笔细细描摹。若不是听小月说今日求颜的是个贵客，我才不会花功夫去与一个男子闲聊。   

　　不错，我是一个活了千年的画颜师，画着别人的容颜，做着自己的人皮。当然不是所有的容颜我都会求，除非是百年难遇的绝美容颜，否则我断不会浪费法力。   

　　看到客人时，我才明了他的身份。这个人我知道，云越国的皇帝，白墨。   

　　白墨对于云越国的所有子民来说无非是个传奇人物，想当初还是一个驸马，随后便了前朝，自己当了皇帝。所以，对于一国之君来找我这个画颜师来说，应该倍感荣幸。   

　　他开口便让我很震惊：“我想请你帮我做张容颜。”   

　　我不解，他堂堂一个皇帝，怎会需要如此？   

　　他显然明白我眼中的疑惑，摆摆手。他的侍卫随即抬出一张木床至我眼前，上面是一位女子。   

　　我的眼睛不由一亮。那是灵嫣，一个倾城的女子，连我见惯了各种容颜的人都对她很是嫉妒。   

　　我不禁疾呼：“她怎么会？”   

　　白墨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悲怆，淡淡道：“只要你画上这容颜陪我，待我死后，这容颜就归你。”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经过一天的时间，我终于将颜画好，当我将灵嫣的人皮贴在脸上的时候，她生前全部的记忆向我袭来，那一瞬间我只感觉无比地心痛，眼角也涌出些许微热，我伸出手去触摸。   

　　那是一滴泪。   

　　一、   

　　灵嫣第一次遇见白墨的时候，彼时她正是人贩子手中的女童，一身破衣污发，遍体凌伤，多少有些惨不忍睹。   

　　她的骨子里是倔强的，这一生即便不能安稳，却也不能落入任人宰割的局面。所以，当囚她的车轮经过这个墨色少年的时候，她向他呼救。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光景，容颜皎皎如月。他眸清目明，手中骨扇轻摇，凝眸间万种芳华，犹如雪莲漂浮的碧玉池水澄宁悠远。   

　　她只看着少年一眼，便觉世间所有都失了颜色。那一刻，她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光明。   

　　他望了她一眼，启齿轻问：“愿意跟我走吗？”   

　　她迫切地点头，眼中的渴望显露无遗。   

　　“好。”少年点头，“以后你就叫灵嫣吧。”   

　　她抬起头，四目相对。那样清亮的眼神，在她心里，一片涟漪。   

　　从此，她知道自己叫灵嫣，他叫白墨。   

　　虽然她有了新的开始，奈何从小便四处流浪，被人贩卖，本就身子骨弱，再者长期营养不良，她开始连夜的发高烧，第十天的时候，便已是再清醒不过来。   

　　白墨是个大家少爷，可本性温和，待人为谦，自身更是爱好四处行医。   

　　在她生病的这些天，白墨日夜伴她左右，给她把脉，喂她喝药。她醒来后的第一眼，她瞧见他眸中的温良。那一刻，她暗自发誓，这一生即便至死，都不会离开。   

　　后来的日子里，灵嫣跟着白墨，到处游走天下，潜移默化间，倒是也学会了点鸡毛蒜皮。   

　　白墨瞧她天生就有学医资质，便手把手教她行医，日子一长，灵嫣的医术也越发高明，有着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势头。   

　　春去秋来，灵嫣跟随他走南闯北，去过塞北，踏过大漠。赏过冬梅，闻过秋桂。那一段日子，是她从未有过的梦，美妙奢幻。   

　　那一刻，她发现，这一生她唯一拥有的便是他。此去经年，便是生死永相随。那年她十四岁，花开正浓。   

　　   

　　二、   

　　长大后的灵嫣很是妖异美丽，多少男子前来求亲，都被白墨给挽回了，因此众人都以为这灵嫣将是白府未来的少奶奶。   

　　灵嫣自己也是如此，可惜一纸诏书全然将她的美梦破碎。   

　　白府本是京城大家，世代为商，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当今皇族也不例外。果然，皇帝下旨，让自己的女儿玉容公主下嫁白府，三日后完婚。   

　　灵嫣本以为这样如此草率的婚约，白墨定会拒绝。虽说天家门楣高望，可依着他逍遥不羁的性子，怎会随意就此束缚。   

　　更何况，他本该就有她陪伴。旁人，她怎能允许？   

　　出乎意料，白墨欣然就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她问他为何？他却说：“我怎能轮到这等运气，庆幸尚且不及，又遑论原因。”   

　　那时，她望着他的眸，多想问一句，那我呢？可是话到嘴边，终是未成一句。   

　　三日后，白府一片红，蓬荜生辉。   

　　灵嫣见到了一身红妆的新娘，即便隔着盖头，她依旧看出了公主的倾城。云鬓花颜，步步莲华。低头瞧了眼自己，在她旁边，黯然失色。   

　　那一晚，她把自己灌醉了。清酒入杯，摇碎了余华倒影。灵嫣看着红烛摇晃的卧房，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那日后，灵嫣像是刻意避着白墨。他若出门，她便留府。他出诊，她也不会再跟随。也许如此，她的心些许能好受些。   

　　她只怕，再看到那双眼的那刻，她再次迷失了自己。   

　　终于有一次，白墨在她的房间堵住了她。眼看着自己躲不掉，也只能从容面对。   

　　白墨久久地凝视她，许久，叹了口气：“为何一直躲着我？”   

　　灵嫣神色一顿，摇摇头：“公子，我没有。郑华国”   

　　突然，他微微一笑，神情凄凉，道：“你不知，我爱的并非她。”   

　　她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公子？”   

　　“我爱的是你啊，灵嫣。”他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抱住。   

　　灵嫣有些恍惚，原来公子与她一样，并非远去。   

　　如若此生，他不走，她亦不会离去。   

　　这样的誓言，她至今难忘。   

　　   

　　三、   

　　只是，好景不长。   

　　玉容得知了她的心思，灵嫣明白，公主断不会就此放过她。果然，玉容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要么离开，要么死。   

　　离开，灵嫣低声呢喃。这两字，她曾断断未曾想过。即便是死，她也不会。   

　　她摇头，看见了公主眼中的憎恨，以及黯然。   

　　“那你该知道如何做了。”公主留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夜晚，灵嫣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毒酒，若有所思，若有所忆。   

　　这一生，她虽活的不长，却已足矣。她扬笑，想起那些与他一起走过的时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年，他与她，共看庭中鸢尾花开，风过麦田，又吹起桃花雨，年复年。   

　　那月，他同她潇潇夜雨，将几朵碎梦，葬于红豆树下。   

　　那日，他意外受伤，她着一袭青花素衣，坐在炉边温着老姜热汤，为他守夜。   

　　思及至此，复而惊鸿一笑，仰头欲要一饮而下。   

　　“啪”，手中的酒杯被一掌打落，一地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