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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尴尬的八零后,都有一种打酱油的情怀。我们曾是掀起网络风潮的一代。
八年前,整个网络充斥着“我只是来打个酱油”“酱油党”“华丽丽地飘过”这样一些词汇,大致为“路过”、“不关我事”的意思。
然而作为一个八零末人,我是实实在在打过几年酱油的。那时候住的是小二楼,热闹闹的一个居委,每个家族一院房,每院房前几棵树。穿过窄窄的巷子,有一条陡坡,过了陡坡,左手边有家杂货店夏季白癜风,小小的两层玻璃橱柜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当时流行的什么唐僧肉(其实是牛肉末)、济公开胃丹、无花果丝和酒心巧克力应有尽有,柜台上还摆着五香瓜子、油酥花生和一罐泡泡糖。谁小时候不被这些东西吸引呢,哪还管他角落里堆着的几个大陶缸子,红彤彤的纸上用黑墨水歪歪扭扭写着酱油、醋和白酒。
老板姓陈,戴着厚厚的眼镜儿,矮胖的身材从橱柜后只露出半只肩膀,见了我总是眯起眼睛笑,晃着那只粗糙的右手,将我的眼光从零食上面引开,咧着嘴问:“小丫头,还是八两酱油二两醋吗?”
我捏着手上仅有的一元钱钞票,无奈地把黑乎乎的空瓶子递给他。他娴熟地接过,拧开瓶盖,从身后的筲箕里取出酱油提子(一种容器,类似于汤瓢,底端是个杯子,有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地方大有小,作为散装酱油、粮油、酒的度量工具),先是拿大提子伸进酱油缸子舀大半提子,通过漏斗缓缓倒入瓶子里,一股浓浓的酱香味迎面而来;再是换成小提子,在醋缸子里舀两提子灌进瓶,酸味儿迅速盖过香味儿,能让人流出口水来。我接过沉甸甸的瓶子,热情地跟陈老板道别,这时候他总会叫住我,打开泡泡糖罐子,往我嘴里塞一颗西瓜形状的泡泡糖。
晚上没有菜的时候,母亲就会给我拌“油油饭”。中午剩下的干饭用开水泡了,加一小勺猪油,再淋上两勺酱油拌匀,那味道别提有多香了。
母亲总说,陈老板的酱油实在,香味浓,颜色红。
如今,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调味酱油,从几块到四十几块不等的价格,母亲却挑得直叹气。
怎么就没有那股味儿了呢。
我也跟着叹气,如今我的孩子也能打酱油了,可我要怎么跟他解释什么叫“打”酱油呢。
在桀骜不羁的年龄,我也跟着网友在论坛上调侃过“酱油”。当年的九零后还在中学里穿着校服跳课间,整个网络都是八零一代青海白癜风医院的天下。也交过几个远方的网友,各有各的故事。记得有一个叫蚕宝宝的,父母早年离异,是邻居家的奶奶把她养大,她也没少吃奶奶的“油油饭”。后来邻居奶奶去世了,她考上了沿海的高校,和机缘暴富的父亲团聚,一夜之间化身白富美。
她却不再闻酱油味儿。她曾在视频里嚼着咸腥的芝士跟我说,别提酱油,宝宝心里苦。
可是酱油本身又有什么错呢。更何况我们是尴尬的八零后。当六零后为延迟退休而纠结的时候,当七零后为了抓住二胎的尾巴而跃跃欲试的时候,当九零后踏进社会大染缸,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我们似乎被打焉了头,为了五斗工资挣扎在繁琐枯燥的岗位上,昔日的梦和远方的田野已经被每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判了无期,还有布满皱纹的老手和白白胖胖的小手等着你去牵,我手中那个黑乎乎的空瓶子,装进了五味陈杂,从此走路变得吃力。
可毕竟还有味儿。
就像蚕宝宝说的,你痛,证明你还活着。等有一天不痛了,那就跟死了没区别了。
我问蚕宝宝:“你会痛吗?”
蚕宝宝高冷一笑:“有条件让我痛的人,大概还在往自己身上抹药吧。”
人生总是如此花哨,让人挣扎彷徨,乍暖还寒。每当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我多希望有一个陈老板跳出来,眯着眼睛问我:“小丫头,还是八两酱油二两醋吗?”
可惜陈老板早就死了。在我懂得要面子,羞耻于打酱油而嚷嚷着母亲去买瓶装酱油的时候,他的老婆跟隔壁工地的包工头跑了,他爱上了酗酒。杂货店的大酒缸,再也没有满过。没几年他就得了肝癌,站在云端上去怨恨他的妻了。
我们大部分的爱也许都付诸东流,也没几个计划能够修成正果,快乐就显得弥足珍贵。每个八零后的心中都有一段无忧无虑的回忆,回忆里天高云淡,酱油还只是酱油。
后来啊,大好青春化作柴米油盐,我们排成一排背对着沙滩,一浪高过一浪从背后袭来,我们每个人手中都攥着那个黑乎乎的酱油瓶子,用尽全身力气往大海里抛。
酱油瓶子漂啊漂,逐渐被海水洗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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