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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两条山脉,相互对峙着,观望着,自西向东蜿蜒。夹在两山之间的,是一条抛珠溅玉的晶亮的溪水,时而逼仄,时而宽阔,像一条柔软的带子,飘向远方。两边的山,蠢蠢欲动,打开圈养的栅栏,放逐出一些饥渴的动物,像马,像牛,像龙,像虎……奔跑着,佝偻腰身,拉长脖颈,将头、嘴伸向溪水,想是永远也喝不够那溪水中乳汁般的甘霖——这些自高而下的坡岭,人们叫它“岗”。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荒无人烟。山,静默着;水,流淌着。轻盈或沉重的云、孤独的日月和阴郁的星辰,在天空中兀自游荡或灿烂。山水之中的禽兽、鱼类,自生自灭,暗度天年。那些山山岭岭,除了偶尔的山崖只能爬满苍苔和藤萝,其他的地方,遍生花草树木。尤其是那些伟岸的树,身披粗糙的鳞片,以锚一样的根系,狠狠地将脚下的大地抓牢,任凭山野的狂风肆无忌惮,也丝毫撼不动它们坚毅的站立。
突然有一天,一群挎着弓箭,手拿刀斧的另类,闯入这片寂静的山林,他们莽撞的行动,惊吓了从未见过世面的鸟兽虫鱼。这些另类,寻找着,议论着,仿佛脚下的土地就是自己的奴隶,任由踩踏和抉择。终于,当他们看到一大片生长着黄木的台地,看到台地上有几处低洼的地方,汪着绿莹莹的水,翡翠一般。几头野牛正在水泊中悠闲地甩动尾巴,用幽深的鼻孔吹着水泡——那几头野牛听得响动,先是惊异,然后稍作迟疑,随即便奔逃而去。“就是它,就是它”的叫声不约而同地发自每人的口中,他们欣喜若狂。是的,这里座北朝南,有厚实的靠山,像一把方正的椅子,加上树木茂盛、水流潺潺、鸟鸣幽幽,无论日照采光,还是风向、土质的硬实,都可以当作很好的屋场。
以后的事,勿庸置言,自然是于此地平屋基,起房子了。据《陇西堂李氏族谱》载,明朝年间,一任朝廷官员的李姓人家,将那自行命名为“野牛池”,又名“黄木岗”的地方,筑起一座深宅大院,后世称“李家大院”。不知经过了几世几代,李姓一族开枝散叶,便自然地将家族的居处弥漫于周围大大小小的岗岭。
湘西北的人们,习惯聚族而居,后来又有别支别派的李姓人家依附而来,构成一个较大的村落,名叫“李家岗”。
二
这里的人们是有福的,由于偏远,人迹罕至,少北京哪里是治疗白癜风最好的999.com/]北京哪家医院看白癜风有战乱和瘟疫光临,尽管山水之中没有可出意外的发财路子,比如矿藏,比如绝世的山珍之类,但气候温和,冬暖夏凉,土肥水美,“春种一粒子,秋收万颗粮”,小日子也还过得去。
相对和平的环境,催生人丁的繁衍,特别是上世纪中叶以来,于50-60年代,形成人口生育的高峰期,一时间,捡生婆几乎职业化,她们以其世袭、明快的手段,将一个个新生儿从娘胎里接出,让那刚到人世的呱呱啼哭声,此起彼伏,演绎一浪浪连绵往复的高亢的奏鸣曲。
孩子的不断出生,让身为父母的责任和担当空前增强。刀耕火种的传统农耕被规模化上演,一把把刀斧,一把把锄头,义无反顾地进军坪田坪地之外的大山,甚至祖先的坟墓。大量的花草树木被重重围剿,逼迫撤退,只好委曲地躲进遥远,悬于高崖。
粮食,尤其是包谷、小麦、燕麦、绿豆、番薯、高粱、洋芋等耐旱作物,以帝国的代理身份,倚仗人的强权,鸠占鹊巢,年复一年,不断的得尺进丈。家家户户,将粮食收获回屋,当务之急就是把果实剥离出来,生火煮熟,以历史上也许是最为简单的烹饪,聊以果大人孩子之腹。要生火熟食,要冬日取暖,自然必得取之大山。
人的数量的膨胀,使昔日足可满足居住的宅院也终于逼窄而诸多不便,于是人们在砖石还未成为主要建筑材料前,就只能让树木受苦。它治白癜风哪里最好们被砍伐,被剥皮挖孔,靠榫卯连接,排成框框,竖起房屋的骨架。
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李家岗的人们似乎完成了对大山的彻底征服。
我是李家岗的儿子,从小就吮吸着她的乳汁。原本饱满而且贮足奶水的李家岗,每个岗岭其实就是一只硕大的,可由于吮吸者的众多,终于变得干瘪。我和同时代的人们,只好拚命地咕咂,甚至吞咽那一丝丝生命深处的血水。尽管如此,我的童年,几乎那个时代所有人的童年,都饥肠辘辘,终至满脸菜色,瘦骨嶙峋。为了生存,似乎刚能够走稳步子,开引起白癜风的原因裆裤几乎还没封上,我们就搬上钎担,抹上刀,去上山砍柴——这几乎成了家务之中的主业。后来,近处的大山已无处着刀,就只好每天去那遥远的山沟野岭。农闲时节,大人们也会组成浩荡的樵夫大军,朝山中进发……
敲骨吸髓的对自然的掠夺,导致山体滑坡,土地瘦瘠,溪流干涸。山,小了,黑了。水,细了,枯了。
三
时间:二0一六年的初夏。人物:我及妻子。
年过半百的我,开着一张破车,从山外回归山内。沿着祖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老路,从原大庸方向,踏入李家岗地界。一条曲折、宽阔的公路穿村而过。公路两旁整齐地排列着高大的槐树,路的上下、远处的山峦,写满苍翠。天空,湛蓝,自由航行着片片白帆。风,晃动枝叶,把丝丝缕缕的阳光摇曳成斑驳的光点,倾泻在车窗玻璃上。鸟语喧阗,不知疲倦地聊天或是快乐地歌唱……
回到我的那曾蜗居过童年与少年的陈旧老屋,我感慨万千。山山岭岭,旧时的低矮的乡邻的房舍,已被别致而高大的幢幢别墅所替代,或灰或蓝或白的建筑立面掩映在樟柳松柏桃李之间,修葺的花坛里花红灼眼。我那老屋,多年不曾修整,已破败不成样子,在近邻的鲜丽高阔面前,相形见绌。由屋及人,想当年,我凭借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现在却早已不再有当时的“煊赫”了,连带我的那老屋子也受到冷落和委屈,要不是乡邻们仍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和挂在脸上的真实的笑容,我真得赶紧逃逸,钻进城中那崖壁间的鸟巢似的斗室。
花了几天时间,我和妻子才完成了老屋的卫生打扫。乡邻们给我送来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在我看来是“施舍”,其实他们却没有与此有丝毫沾边的意思),帮我接好电,安上电视有线,算是让我拚凑出一个简单的“窝”。
随后的日子,白天我便去故乡的山水间“寻根”——找寻儿时放牛割草砍柴种地的山路,找寻那绝不似古人水浊洗足水清洗头而是一顿混洗一派乱戏的大小河滩。
放眼望去,故乡的山,已然长壮实。原来的庄稼地早已让位于花草树木,返回到属于自己的坪地。我再也难以找到那儿时的路,它们早就被绿色凝固的波涛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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