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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前,我往窗外看去,浓墨染成的天空夹杂着稀疏而黯淡的星子。屋内熏着的香,味道淡淡的,很是好闻、上好木料制成的窗牖,经过日晒雨淋早已显旧,大匹大匹的红色罗绮一直垂在地面,我走过时,无意被绊倒了,罗绮嘶的一声裂开。我坐在床榻,命丫鬟替我拿来铜镜,镜中的人儿显得憔悴而又落寞,终是一声叹息。丫鬟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老爷今晚去兰姨娘处了,夫人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我淡淡应了一声,让她退下。熄灯,闭眼,往昔瞬间浮现在眼前。
我想起了十几年前,那时我在教坊司,跟着一位姑姑习琵琶,我又想起了再早些时候,那时我的娘亲还在,日子虽清苦些却有滋有味……如今,这一切早就回不去了。当年教坊司的姐妹们已天各一方,听说教坊司又来一批小姑娘,水袖袅袅长袖善舞倾倒众人,惹得许多老爷们流连忘返。苎姬向我说起时,柳眉竖起,一脸的不快。
我更是想起了那位眉眼如画的姑娘,已经十多年了,我时常会想起身着碧色衣裳的孓然而立的她,眼眸清冷,岁月悄然从指尖逝去,徒留我一人在梦中凋零。
那年我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我爹一心钻进圣贤书中,企图高中状元,除了书,爹最爱的便是酒。他常常醉醺醺地念叨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而后高举起手中的酒壶,头后仰,往喉咙里灌入一大口酒。甚至,爹唤我名为解忧。儿时的我并不清楚那句诗的意思,只是单纯得觉得解忧是个很美的名字。我的娘亲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她常常笑着,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常在村口的溪边浣纱,一年四季亦是如此,冬日里冰凉冷冽的溪水浸破了她瘦弱白皙的双手。夜晚,娘亲常常点着昏暗的烛光,用手中五彩的丝线织就一幅幅精致的布匹,以补贴家用。那时的日子虽清苦,可娘对我是发自内心的关怀爱护,很少让我受委屈。些许是积劳成疾,娘亲病倒了,缠绵于病榻。她时常咳嗽,有时甚至咳出血来。爹不再饮酒,他变卖了书籍,换来钱替娘亲请大夫、抓药,家中时常弥漫着一股厚重的药香。家中因此一贫如洗,无奈间,父亲只好把我送入教坊司。临别时,他的眼中满是不舍,却无可奈何……
“你们整天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怕招报应吗?有空在这里无事生非,不如好好提升自己。”清冷的女声入耳,接着是一双冰凉的手扶起我。眼前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一双眼流露出清傲的气质,出乎意料和清丽面庞显得和谐自然。“红玉她们就是跋扈惯了,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她轻声说。听着她的话语,我莫名觉得安心。后来教习的姑姑来了,姑娘们也一哄而散了。午时进食罢,我独自一人在教坊的后花园中漫步,漠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回头望去,是那位对我出言相助的少女。我感激地朝她一笑,她也嘴角上扬。“在下解忧,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小言里才子佳人的开场白,便脱口而出。她温柔道:“不必客气,你唤我绿芜就好。”我们一起在摆满牡丹的回廊散步。“为何你要学琵琶?”我问绿芜。绿芜笑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何学琵琶?”“因为琵琶难呀,越难的事情,我越想尝试。”……绿芜琵琶弹得极好,她说她可以教我。
这一来二去,我便和绿芜成为了密友。大有种知音难觅、相逢恨晚的感觉。一晃在教坊司五个春秋悄然而逝,期间红玉虽找过我们的麻烦,可毕竟有李姑姑在,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登台献艺的日子终是近了,谁要是在这场比赛中取得头筹,很可能会一举成名,亦或者被观看比赛的老爷们看中,赎身,脱离乐籍。若是输了,自然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一言以蔽之,赢者晋级,输者淘汰。对于这样的比赛,大家自是不敢轻慢。唯有红玉,整天看不见人影,一到练琴的时候便不知去往何方了。绿芜私下提醒我关注红玉的动向,我虽是心有疑虑,却无暇顾及其他。之后的某日,教习姑姑把我们唤来,她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姑娘们看着姑姑这副模样,却想不起来自己可是做错了什么。一时间谁也不敢出声。后来终是姑姑冷哼一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做了亏心事自己主动站出来,否则我这教坊司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敢问姑姑,我们这的姑娘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姑姑如此大动肝火,还请姑姑明示。”有人怯怯地问道。“还装!姑姑都治白癜风西宁哪家医院好知道了,你们中有人损坏了我的器乐,非要我说出来你们才肯承认吗?”只见失踪多日的红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的身后,怒目圆睁。红玉用眼睛将我们都扫了遍,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眸子里满是得意。大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这时我的眼前突然掠过一抹清丽的背影,是绿芜。绿芜淡淡开口:“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红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双眼直直的看着她。姑姑不动声色,命我们先回去,唯独留下绿芜。我故意放慢脚步,站在门外。却只听见了绿芜的压抑的哭声……心立刻悬起,不知她们会怎么对绿芜。可是看红玉的样子,是她想要栽赃于我,然后绿芜是为了救我才主动承担的吗……那我应不应该留下,和她一起接受处罚?片刻之后,我否定了这个想法,绿芜说过,我得学会喜怒不形于色,随机应变才能够在这教坊司生存下来,即使绿芜是我最好的朋友……
随即我便离开了。可是我没有听到,在我走后,红玉冷笑一声,对绿芜说:“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即使是你代她受罚,她也能做到冷眼旁观。”绿芜咬着唇,默不作声。一晃而过,在登台献艺之时,由于素日以来的苦练,我取得佳绩,随后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赞誉,似要将我淹没。再然后,姑姑告诉我,有一位家中世代从商的公子愿意替我赎身……
后来我再一次见到红玉,是在我将要离开之时。她说:“我不明白,解忧你究竟有什么本事,所有的人都对你爱护有加。就连我的妹妹绿芜,哦,你还不知道她是我妹妹吧?是呀,她总是偏向你,你当然不愿意相信她是你死对头的妹妹!”
之后我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小时候,一日将手中的糖葫芦分给路边一个衣衫褴褛,声色清冷的小女孩,她笑了,笑容十分干净。尽管我那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糖葫芦……
我再也没有见过绿芜,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一个眼眸清冷的女子,请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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