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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我见到老三的时候,已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后没再上学,而是闲置在家。她像一个轻盈的燕子,跑前跑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跟大表姨在厨房忙活。她皮肤白皙,亭亭玉立,俨然不像一个农家姑娘,倒像一个流落在民间的大家闺秀。言谈中,她眉头紧皱,愤愤不平。她说她本来是可以读高中的,可大表姨死活不让上了。大表姨一脸委屈,说家里有四个孩子,经济负担太重,实在供不起了。老三收拾碗筷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她呆呆地看着远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觉得少了什么。
我坐在凳子上,耷着头狠狠地踩死脚下的蚂蚁。蚂蚁勤勤恳恳,向往美好的生活,但依然在劫难逃。它们甚至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来不及说就一命呜呼了。记得五年前,我随舅舅回到风陵渡洼里村。因作文写的好,我特别爱在人前炫耀。村民们站在旁边听我胡拉西扯,像瞅傻子似地瞅我,点点头,叹息一声摇摇头散开了。舅舅说,你阳城大表姨家的老三,作文写的也可好啦。我眼睛骨碌一转,嚷嚷着非要让他带我去。舅舅经不住我死缠硬磨,不情愿地带着我坐上开往阳城的一辆三轮车。
我俩到了阳城镇,徒步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大表姨家所在的东焦村。大表姨家的院落干净整洁,温馨舒适。院落的右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两孔窑洞挡住了其去路,宛若一个庞然大物傲慢地横在我面前。院里种的几棵石榴树已花蕾初放,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像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大表姨闻声走出来,见到我眉开眼笑。她催老四上平房顶,把晒好的柿子饼拿下来。在平房顶歇息的一群麻雀,被老四急促的脚步声一惊,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天空。我站在树下,望着石榴花出神,大表姨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石榴树是老三让种的,她说石榴花能让她悟出生活的真谛,她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老三呢?我无法平息自己,心情如激荡的湖水疯狂旋转。大表姨说,她还在学校上课。要不,我带你们走一趟。老三在阳城初中上初二。我们走进校园,周围静得像空气凝固了一般,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我们莽撞地闯进门房,看门的女人着实吓了一跳。大表姨坐在炕沿上,随手拿起一把蒲扇,边摇边和女人闲扯。下课后,女人把老三领了进来。她梳着马尾辫,身穿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裤子和一双布鞋,规规矩矩地站在我面前,冲我微笑。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想必那个女人已跟她说明了我的身份,她已知道我是她素未谋面的表弟。我当时尴尬不已,见到想见的人,却像泄气的皮球,坐在凳子上耷着头,红了脸,只是偶尔抬起头瞄她一眼。那时,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清新的气质,清纯得像一块没有经过人工雕琢的小腿白癜风泡洗药方玉石。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如此脱俗,出生在贫穷的山村是不是一种罪过?我突然感到莫明的沮丧,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我知道,她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让自己活得漂亮。十分钟转眼即逝,老三转身要回教室。我倏地站起来,跑过去,把写满字的几页稿纸,塞到她手里。我是想和她交流的,可我俩彼此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舅舅把我带回去后,她逐渐淡出我的视野。
蚂蚁也是有生命的,你为什么要踩死它?老三温柔的话语像是往我头上浇了一瓢冷水,我倏地醒过神,浑身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我歉意地笑了笑,选择了沉默。老三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要滴出水来。她仿佛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美杜莎,任谁偷看她一眼,都会立刻变成一块疯狂的石头。
我收拾好行李,回到城里。在大表姨的提议下,我和老三开始书信往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俩彼此写信,读信,那种感觉神秘而美妙。她说她真的不想在农村呆下去了,她一定要走出去。她思忖着唯有重新走进校园,拾起书本,才有希望打破一成不变的生活。
后来,我听说,老三外出打工了。她攒够了钱,到县城读了职业高中,学计算机专业。我在县城的高中同学在电脑培训学校练习打字。有一天,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你认识刘丽琴吗?就是老三?我说,认识啊,她是我表姐。他说,她是教我打字的老师。啊?这么巧啊,我咂咂嘴。那时,我大学即将毕业,正四处奔波,焦头烂额地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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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老三的嫂子到医院看病,顺便来家里串门。母亲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把你家老三说给我小峰做媳妇吧?她嫂子当真了,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跟大表姨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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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姨家境贫穷,她没有能力给予几个儿女什么,深感愧疚。她百般疼爱老三,也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让她后半生享福。大表姨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试探,老三淡淡地说道,我俩是亲戚,有血缘关系,结婚后会生下畸形儿的。大表姨偶然翻开一本书,书上写着禁止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通婚。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叫了起来。她搂住老三的脖子,欢快地说道,你和小峰已不在法律禁止的范围内了。老三挣脱了大表姨的双手,暴跳如雷,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他!大表姨愣了,像霜打的茄子——蔫啦!老三以后见了我,不再有往日的热情。她冷冰冰的,也不理睬我,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凶蛮跋扈。她从村里赶到运城参加成人高考,母亲托人请她来家里做客,她死活不来。她还在表哥面前嚣张地吼道,我就不去他家!还想让我嫁他呢!我要是真的嫁给他,就把他妈给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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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姨亦傲气凌人,与先前狼狈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在母亲面前板起脸,冷言冷语,老三说了,她要找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她狡黠地瞥了母亲一眼,心里暗暗窃喜。母亲内心犹如平静的湖水。她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不客气地说道,你知道亮家的那个闺女吗?她这山望着那山高,挑花了眼,嫁了一个婆婆是个憨憨的穷家,还不如前面那几家呢?大表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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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考完试,回到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做起了虚幻的美梦。她太自信了,以为自己能够顺利考上大学,轻松地跳出农门,从而找到一份好工作,嫁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是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她的美梦,她依然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大表姨开始带着老三频频出现在我家,死皮赖脸地不肯走。家里没人时,她垂着头,扯着我的衣袖,低声下气,你要是有时间,就给老三写信,你俩再接触接触。我紧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如何能回头?我拿起一块抹布,下楼擦拭沾满灰尘的电动自行车编辑评语 这篇是原创,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请勿对号入座。(作者自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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