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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耕种时节到了。拖拉机哒哒哒深翻着土地。雪白的化肥被唰——唰——撒向了油黑的土地。旋耕机沙沙沙将化肥土粪跟沃土合均,将牛头大的胡基{土块}杀成了粉末。播利种机在手扶拖拉机的牵引下,播下了粒粒良种……啊,一幅繁忙而合谐的耕种图。
在这图的一隅,常俭老汉左手扬着鞭杆,吆着老黄牛,右手扶着犁把。狗娃用笨重的镢头打着胡基。常俭老汉年过花甲,身子骨很硬郎。跟他同龄的人都风趣地叫他年轻老汉。
爹呀,人家既快质量又高!农业社时握过方向盘的狗娃,手里痒痒的,他提醒爹。
哼,我种了一辈辈地,没那么多洋东西,也没见把我饿死!
地犁完了。狗娃去地头提麦籽。这哪是麦籽呀?是从麦包里挖来的麦子。昨天,村上从种籽公司购来一批良麦种,单价四毛五,亩下籽量三十斤,水足肥饱,亩产可达千斤。狗娃向爹要钱去买。爹却说,我种了一辈辈地,没用过骗人的鬼种子,照样打粮食。常俭接治疗白癜风医院哪家好过麦袋,气又丄来了,你拿这么多做啥呀?!
一亩三十……
你娘的屁!嫖客日的不听话,你欠一口也不放碗!唰地只倒了一半,按十五斤撒起来。
第二年夏天麦上了场,邻地亩产一千零五十斤。而常俭家亩产二百八十斤。儿子怨,老汉也纳闷,是不是土地神在作怪?
二
老是玉米面搅团、连锅面条、糁子泡馍。狗娃多次提出割肉,爹却说,这白面做成啥饭,吃起都比肉香!唉,那年年馑,我去卖柴,拿着鸡蛋大点豆渣,饿得不行了,才啃一点点。沒防顾,叫人一把抢了去。我去撵,他竟嘭地撇进了茅屎坑!我往回走了几步回头看,他又捞岀来大口吃着……每听到这,狗娃啥也不想吃了。
今天未婚妻来哩,狗娃要破破家规,下了中班就朝肉食店走去。自定了亲后,未婚妻常来缝补浆洗、抹门窗扫院里…….屋里变得干净而有条理了。
饭菜摆到爹的炕上,就等爹回来。尽管,炕上是牛皮纸贴了又贴的烂席、补丁摞补丁的被子,却丝毫不影响两年轻人的说笑。
哎,收音机哩?秦腔戏开啦。未婚妻寻视起来。
狗娃愧怍一笑,还在商店哩……
见他这么幽默,她咯咯笑起来……
常俭抱着一梱烂柴火回来了。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粗布裌祅,补丁挨补丁,针脚很稀,出自他自己的手。好在没了白“地图”{汗迹}。他心里很高兴。托人给儿子说的媳妇,没过门就孝顺勤快。好兆头!嗯?进门看到炕上摆的丰盛的饭菜,他不由脸抽紧了,恶恶哼了一声,拿起烟锅就走。未过门的儿媳爹呀爹呀地叫,都没叫住。
饭菜再香,未婚妻也拿不起筷子。
哎,哎哎,狗娃骞地想到了电影院上映的新片子,快吃,吃了咱俩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笑了,你就穿这身又烂又俗气的衣服去呀?
她从提包里取出了一件灰的凉上衣,帮他穿上。嘿,不长,不短,不俗也不亮。
自行车哩?她羞望着他。
搭11号车{步行}不是更安全吗?
她脸刷地阴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家的境况。吃穿住再差,她都能谅解,可连个收音机自行车……啊,他手腕上连个手表,脚上连袜子都没有!
吝啬鬼!她狠狠骂了一句。
不。我爹说现在的日子天天像过年……
三
狗娃见爹的笑有两次,一次是他病了,很重。吃药,打针,又好了,爹笑了;前些年年底领到了工资,全给爹交了过去,爹数数,笑了。别的时候,爹总是阴冷着脸,愁事重重的样子。爹对他说的话,有两种,派活时的命令;他有错时的训斥。没啥事,父子可以几天不说一句话。
腊月,狗娃结了婚。
晚上,夫妻在炕上谈笑耍闹起来。爹去亲戚家了。爹在,他们是不的。明年甭去搞副业了,干你的老行当吧。妻怱地把狗娃朝前一推,狗娃借势趴了下去。她一下骑了上去,两手像抓着方向盘在空中悬着,嘟嘟,嘟嘟,快开走呀!狗娃驮着妻走来走去。哈哈……咯咯……她光顾了笑,咚地栽了下来。狗娃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笑成了一团……
兴得很吗?!
院里一声炸雷,夫妻懵然了。这么晚爹竟回来了。
往后绝不许胡闹腾!
好像旺火上浇上了一盆水,不由喷出了烟气;更像巨石下的生命再也受不住压了。狗娃说,谁像你,成天吊着脸,像欠你啥似的。
一向乖顺的儿子,当着媳妇的面,竟敢和老子犟嘴,不刹住这邪气,往后可怎么得了。
嫖客日的你管不着我!你媳妇大热天的穿袜子,灯往明里亮着……你就不管?!再管老子,看我不把你舌头割了才怪!
狗娃妻呜呜哭起来,谁家娶媳妇不是大立柜、沙发、电视机……你的哩?只有老式箱子老式柜。鸣鸣鸣,连占炕被子和铺的都没有。呜呜,我熬夜看看书,都教不看,笑一笑都不行。这人咋活哩?!呜呜……
急啥哩,今年发了工资,咱个自置。先买辆拖拉机……
你、你你敢不给我交钱!你、你你敢买拖拉机……常俭老汉气坏了。儿子不交钱,就是夺了他的权。怎么能不气呢。他也有方子,分家。一分家,你娃会心?会种地?会过日子?不会。再不行,就啥也给你不给。他要镇住儿子,交出钱来。但,事与愿违。
四
分家后,狗娃夫妻搬进了生产队的办公室。还真买了辆拖拉机,每天能挣三十多块钱哩。却并不快乐。他们时时惦念着老父亲。出车一回来,就去看。
常俭老汉给儿子啥也没给。儿子也没下话要。下话要,怎么能不给呢。他心里更痛怨更担忧了,你买拖拉机是活人过日子吗?这是引火上身!常俭老汉可以坐下吃,但他要做。脚上这鞋,大拇趾都露出来了,治疗白斑医院鞋底透了,他不换上儿媳妇做的那双新的,却在里边垫些废纸。走路时脚步由咚、咚变成了扑沙扑沙。腰越发弯下去了。头却努力向上昂着。布满担忧痛苦的眼睛迷惘地望着。跟先前一样,回家时,他胳肢窝总要夹梱拾的柴火或撅的牛草野菜。空着手,他是不进门的。快到家了,手若还空着,昏花的眼便极力寻视起来。突地眼睁大了,侧身不远处有个半截砖头。有用的,连茅房外的土疙瘩也有用上的时候。他捡了起来。这才往家走……
常俭老汉病倒了。儿媳给他喂起了鸡蛋面条来,他痛苦地咽下一口,就再也不张嘴了。后来,他说,给我,做碗,玉米糊糊。儿媳一听,泪刷地涌了出来。玉米糊糊端来了,他吃了整整一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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