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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老屋是什么样子了。我可以这样说,至多是一种想象与回忆,而我,却总在记忆里反复想象着老屋,那些树,夕阳下倾泻的拖得很长很长的影子,颓败的光秃的老椿上歇着几只晴蜓,一些裹成一堆的蚊子,还有,还有那只踩着夕阳的裙摆飞过檐角的老鸦……这一切,忽然就象海市蜃楼,渐渐的从眸光洇去,越来越淡,后来就消失了。
寂寞的时候,思绪里会突然充斥许多旧日时光的印迹冷风袭来要保护好肺部幻像:田梗边的乌桕树、一只流浪的被剪掉半边耳朵的狗、那只被主人蒙着眼睛跑了十几里山路扔掉的虎皮猫——两天后又出现在主人家灶台、还有夕阳下永远歪戴破草帽的春生……
在可以追溯的记忆里,岩子河就是这样一条河。
这应该算是村子里唯一的溪子了吧。水从哪里来,最终又流向何方?没人知道。我只知道,水从北向的群山里来,沿着村子一侧穿过南向的山坳,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如果说万径归海,那么,岩子河的水一定汇进茫茫汪洋中去了。如果那片遥远的浩淼烟波里,还有那只孤独的精卫悲鸣,也许,岩子河的水正默默无声的陪伴着她吗?
河水无意间将村子平分成了上湾和下湾,隔着溪子两边,两岸的人立在自家檐下。
吃了吗?
吃了!
中午吃什么好藏货了?
——哈!对面的人在檐下咧着嘴,呲着花牙得意的傻笑,霉干菜炖腊肉,去年子的!
偶尔,对岸的高木匠也撂下手里的凿子,嘴丫角叼着旱烟管从他那间破草庐工坊里跑出来凑热闹。
吃了吗?
啊?高木匠支楞着毫不灵光的耳丫子。——哦,柜门换个榫子。
那……榫子换好了不?
啊?……哦,梅子她娘走亲戚去了。
隔岸的人于是假装动着嘴唇,却并不出声,对岸的高木匠认真的张着右手挡在耳后,仿佛怕一不小心声音从耳旁给溜掉,听了半晌,对岸的人还在动着嘴唇,高木匠扯着大嗓门回应:“哎呀,一言难尽咯,猪连吃的糠都没有了……。”
隔岸的人于是“嗤”的笑出来,高木匠很无趣的垂下头,佝偻着脊背,打算进木工坊。隔岸的人自顾自说,果真是聋子会听对子,跛子会打跪(柜)子!
这下木匠可听清了,倔着脑袋:“你说谁呢?啊……谁是跛子……”
睁大眼,对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溪岸那一丛河柳,午后的阳光里,蓊葱碧郁。
柳荫下巨大的青石从溪水中裸露着,阳光从河柳巨大的枝隙洒落一地破碎耀眼的金子。风掠过,石罅和柳树根隙里葱绿的菖蒲草带着隐隐的药香四面弥散,浅淡的蒲花和黑豆大的蒲实上几只硕大蚂蚁正忙碌的搜寻,偶有不知名的鸟雀寂寞而闲散的觅食,人来了,鸟雀也便重回枝头。
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听四面风声,风声里起伏的蝉嘶,柳眉儿随风如何治白癜风不掉头发从头顶不断飘落,落满青石,落满下面那个孤独寂寞的人的衣襟、发丝,落满一颗无比荒凉的心……最后随风洒落流水,晚逐暮色……
时而,远处宽绰的河湾里,飞快的掠过两条木划子,划子微翘的尖角上,歇着两只蔫头耷脑的鸬鹚,感觉一年四季这人就带着鸬鹚乘着木划子游荡在河湾似的。
岩子河向南有一个巨大的曲尺水湾,湾窄水急而深,两岸岩壁上巨大的树荫倾覆下来,河湾的水蓝幽幽的让人不寒而栗,总感觉那水深不见底,疑心在不经意间会有传说中的洪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破浪而出。
当寒冷风凛冽,从这座村子肆虐而过时,北段浅窄的河面就结冰了,那时,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手里握着从河岸掰下的晶亮的冰锥,脚踩破棉鞋,冻得乌红的嘴里,吃冰糖一样“格崩”咬着坚硬的冰锥,疯狂的在冰面上追逐。就有人突然掉进冰窟里,浑身湿淋淋,抖瑟着从窟窿里爬出来。这还不算完,闻讯赶来的父亲,手握酸枣棍,那个冻得哆嗦的孩子,掉转头,沿着河岸仓皇遁去,父亲在后面暴怒追击。最终结果如何,没人知道,因为,那个孩子第二天照例嘻皮笑脸出现在冰面上,照旧疯着!
某天,寒风里,一个小小少年裹着破袄,双手紧张的抓着牛绳,身后一头小牛犊,加入到正在河边饮水的牧童队伍里,突然,一头体形硕大的水牛对着少年的小牛犊挑衅起来,小牛犊毫不示弱,两头牛角对角在石岸上奋勇搏杀,一时牛群人群乱作一团,牛犊不敌老牛,少年一下被紧握的牛绳拽进冰冷的溪子……。母亲闻声赶来,从冰冷的水里捞起少年,飞快的抱着浑身颤抖的孩子奔回家中的火塘……
几场雪落下,寒风掠过,四野萧瑟,仿佛一夜之间,吹瘦了小村,就连岩子河也萎顿下去,河水浅了一大截,人们踩着裹着冰的砂砾小心的越过河。
隔着厚厚的冰,扁嘴鲶支楞着两根胡须笨拙的游荡,眼尖的男子立在溪石上,手里捏着三股叉,看见那条胡子鲶又笨拙的游过来,那守株待兔的男子瞪直眼睛,咬紧牙关,使尽全身气力将手中鱼叉凶狠的掼将下去。
叉中了,叉中了!岸边有人欢呼。
又是春生吧?那伙计运气真不错!
好肥的鱼,春生……你好口福。
春生咧着嘴,手里紧紧捧着鱼,生怕一不小心被人抢走,也不答话,扛起鱼叉沿着田梗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有人望着春生消失的方向,心里恨恨的,鱼……大家都见到了,凭什么独独被春生得到?
没人知道,岩子河就这么静静的流着。
某年夏天,风狂雨骤,奔雷怒电,雨下了整整一月,绿苔沿着屋脚疯长,村上头罗家老宅几乎被绿苔覆满,半大的蛤蟆成堆的在各家檐下蹦达,河水挟裹着山洪,如冲破牢笼的猛兽,泛着浑浊,尖厉的怒吼着向着下游奔泻而去。
村里的老私塾坐在屋檐下的破太师椅上,苦笑:“这是雨神不小心弄翻了天瓢!”披着蓑衣的左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呢?四几年那场雨,半夜醒来,一看床下,鞋子象船一样漂着,慌忙爬起来,水都淹过岸边那棵梍角树尖了,一家人往后山逃,却看见两只火红灯笼,再细看,哪里是灯笼?分明就是蛟有谁清楚治疗白癜风到哪儿的两只血红眼睛!”
左叟的话似是而非,那么大的山洪或许有,祛白酊治疗白癜风的疗效如何但是,蛟?谁见过?但左叟一口咬定看见过,不止见过,而且蛟被巨大蛤蟆驼着,前面似乎还有公鸡开路。
有人就乘了小划子,握着叉,不捕鱼,水里追逐着那从上游翻滚下来的西葫芦南瓜,一叉,“咚”,扔进船肚子,又一叉,扔进船肚子,一会工夫便满载而去。
山洪暴涨的岩子河急流喧嚣着,人们的耳根昼夜不得清静,彼此说话都要粗着嗓门,至于高木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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