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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昆山在上海松江之西,镇很小,出了小昆山汽车站,走过一条大街,穿过热闹的中心区,其中有平原街、清河街,是为纪念陆机陆云兄弟的。然后看到一座很小的山,就是小昆山了。
山显得很普通,却赫赫留名至今。这里是晋代著名诗人陆机陆云的故乡,人杰地灵,有“玉出昆冈”的说法。陆家是江东数一数二的门户,陆机陆云之祖陆逊为吴丞相,父陆抗为吴大司马。晋灭吴后二陆在小昆山隐居读书十年,于三十岁时北上洛阳拜见名流张华,才华一时轰动。二陆从此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后因陆机兵败被杀。当时陆机四十三岁,陆云四十二岁。
二人都以文北京白癜风医院才名世。陆机的《文赋》朗朗潇洒:
“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光彩磊落的翩翩少年,昂然咏歌。这篇传世美文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完整系统论创作的文章。陆机的诗则情感强烈,辞藻富丽,被称为“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文选?文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
今天站在小昆山的山门前,对着字迹清秀的题匾,我的心中充满了崇仰和追惜。崇仰的是在我生活着的土地上曾经存在这样两位先贤,贵如美玉,光华灿烂。追惜的是他们以一介单薄的文人,却肩负家族的重任,胸怀男儿的抱负,在西晋那个极其混乱动荡的时代,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导致刹那殒命。
这个繁华的都市里,知道小昆山的人不多,因此山道幽静。深秋时节,树叶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仍然那么清翠新鲜,熠熠闪光。偶尔草丛中有一片小碎花,浅黄色的,依然那般清澈。静静地漫步上山,沉浸在这一方安宁的世界中,我的心也安歇下来。而那种孤寂,却又有丝丝悲凉。久远的诗句,破空袭来。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苹以春晖,兰以秋芳。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乐以会兴,悲以别章。岂曰无感,忧为子忘。我酒既旨,我肴既臧。短歌有咏,长夜无荒。”——陆机《短歌行》
我轻轻吟哦,深味那个脆弱时空中生命的悲伤。而尽管注定悲凉,却依然奋发高举,那个姿态,让我久久怀想。
山不高,顺着另一条道折下,不远处是两座亭子。大点的叫华亭,华亭是上海的古称,这一带原是古老上海的根。小一点的是放鹤亭,掩映于林木翠竹中,分外秀丽。站在亭中望去,山下田舍俨然,笼罩在和煦的阳光下,呈现一个温暖的世界。而这份和平,因为包含了先人的光彩,让我觉得愈发夺目。我想象二陆在亭中放鹤,看云中高飞飘举,翩然翱翔,那心情是多么自由舒畅!我眼中浮现出二陆初到洛阳时,“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这个场景被永远地记录在《世说新语?排调》篇。因此,之后,上海也被称作“云间”。我的确也记得另一个场面,也被记录在《世说新语·尤悔》篇,那就是陆机兵败临刑的一刻,突然想到华亭鹤唳,叹息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那也许代表着故土曾经给予他们的安宁和平的岁月,和赋予他们的骄傲辉煌吧?如今,我在这里,面对昔人已远,“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不禁无限惆怅。
沿着山路,下到大约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一处屋舍俨然,是二陆草堂。草堂整整齐齐,房屋数间,有上下两层,其中有平原厅、清河厅等,都是二陆生平资料的整理展示,值得一一细细玩味。走上楼梯,有个平台,凭槛而望,又是山下和平世界的“依依墟里烟”。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假如当初二陆在此隐居下去,从没有出发向洛阳之举,会不会一直过着这样平安幸福的日子呢?命运总是看不透的,尤其处在那样人不聊生的历史片段,从皇帝到文士,多是命如朝露,何况才华横溢而又敏慧善感的诗人!眼前湖山如画,我们追怀的二陆,终归只是那特定的二陆。
离开草堂,快到山脚的地方,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陆机的《怀土赋序》:
“余去家渐久,怀土弥笃。方思之殷,何物不感?曲街委巷,罔不兴咏;水泉草木,咸足悲焉。”
小昆山的这些平和的峰峦水巷,曾经给成长中的二陆带来过无限幸福,养育出了辉煌美好的他们。同时也因为二陆的存在,这一方水土格外地安稳和光彩,穿过岁月的长河,成就一方风水宝地。而且,从此之后,松江的九峰三泖间,除了这座小昆山,还有了机山和云山。
下了山,重又穿行在小昆山镇看似平常无奇的街巷,我不由再次默默吟味陆机那两句关于小昆山的诗:“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赠从兄车骑》)人生的变幻和短暂,始终无法遮掩二陆诗文的灿烂光辉,和他们昂然的姿态。因此我觉得,二陆和小昆山永远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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